周泽楷突然轻叫了一声,手捂着头。
“小周,怎么了?”
“头晕。”周泽楷指指那幅图,“看久了,有点晕。”
“不会吧?我没觉得晕啊!”
图案太过纷乱抽象,有时候的确能令观者产生生理上的不适,不过这种“简笔画”,威力也这么大就奇怪了。不用分心拍照,叶修盯着图看得比周泽楷还专注,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头晕。
“也许是低血糖,吃点东西再往前走吧。在这里空想也想不出什么,反正照片到手了,回去再一起讨论。”叶修在衣兜里摸着,摸出一块包装纸皱巴巴的巧克力递过去,周泽楷脸红了红,还是拒绝了。
“留到……最关键的时候。”他说。
继续前行,两个人都有些心事重重,许久没有交谈。又走了不知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一个声音从无到有,缓缓爬伸,逐渐侵入这一方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的空间,浸染到听觉的领域,两人都停住了脚步,凝神细听。
寂静能让感官变得灵敏,叶修把整只耳朵都贴在岩壁上,很肯定地说:“流水声。”
与他一个姿势的周泽楷点点头,眼睛亮了亮。
职业选手听声辨位的能力都很强,一般来说,不会出现方向感太弱和循声追踪能力极差的另类人物。两个人加快了点速度,周泽楷却发出“咦”的一声,举着手机呆立不动,叶修也看见,前面的路急剧收窄,洞顶大幅度压低,只有用爬的才能过去。他打开手电前照,愕然发现,再过去十多米,通道就彻底消失了,岩壁上只剩一道漆黑的四指宽的裂隙,不知通往何处。
难道这也是条死路?
周泽楷忽然伸出手,把叶修的手臂压低了一点,手电筒的光扫到一个角落,两人的呼吸都是一顿。
那里有一根光滑的柱状钟乳石,由此来看,这个洞应该是个溶洞,但这还是第一次有特征这么明显的钟乳石出现。钟乳石根部,有一个窨井口那么大的洞穴,最关键的是,钟乳石根部还系着一条麻绳,绳子那头直直垂进洞里。
两人对视一眼,叶修示意周泽楷拿着手电,自己连爬带挤到了洞口边,手捻了捻麻绳,结果刚触到绳子就碎成了灰屑,下半截直掉下去。他回头吩咐:“不行,太老了不能用,小周去我包里把绳子拿出来。”
周泽楷还真的在他包里找到条卷成一团的登山绳,那边叶修已经扔了块石头下去,底下啪地一声,也听不出到底有多深,只能说跳下去不死也残。叶修接过绳子,绳头绑了块石片垂下去,一节一节往下放,15m长的登山绳,几乎放到头才感觉石片触到了底。
叶修把绳子移了好几个位置,确定不是石片卡在突出的岩石上,又拿手电往里照了半天,转身看着周泽楷。
“下面还有个洞,我认为有必要探一探,但是顺着绳子往下滑我可以,沿着绳子爬上来,我真没这个技能。”他诚实地说,“小周,你臂力怎么样?”
周泽楷脸又红了一层,摇摇头:“以前,没测过。”
“那咱俩掰手腕?算了别折腾了。”叶修将绳子一头牢牢系在钟乳石根部,用力拉了拉确认足够坚韧。没有手套,他直接把包的内衬布撕了两大块下来缠在手上,再把包背好,胳膊却被周泽楷拉住了。
“不安全。”洞顶太低,两人只能蹲着说话,肩背都挤靠在一起。周泽楷咬着嘴唇,手抓得很紧。“里面可能有危险。”
他当然不是不分轻重的人,接着把话说全:“等到大家一起来,比较好。”
“危险是一定以及肯定的啊。”叶修说,“可以这么说,我们现在每分每秒都处在危险中,而且还处在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中,你看连烟都不能抽……废话就免了,如果不冒险,就别想找到化险为夷的办法。我保证,遇到危险我是一定会逃跑的。”
“我下去。”
“不行,禁止跟前辈抢开荒的机会。”叶修摸摸他的头发,“到了下面我会把绳子拴在腰上,你拉一拉试试重量,如果没把握,就原路返回去找人。记着,只要不是百分之百有把握就别拉我上来,我可不想玩蹦极。”
强力手电毫无争议地归了叶修,解开腰上的绳子,他感觉周泽楷轻轻拉了两下绳,这代表他无法保证能一个人把叶修拉上十几米高的洞口。叶修打开手电,光柱照着后辈充满担忧的脸,叶修对他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他立刻回去。
周泽楷又咬了咬嘴唇,身影在光柱里消失了。叶修打量着四周,这个洞并不大,却分布着好几根形态各异的钟乳石,个别石头的尖端还在往下滴水。空气中潮气极重,一脚踩在石地上都像能踩出水来。
手电的光束扫过洞顶,叶修愣了一下,那里也刻着一幅古怪杂乱的图案,凭印象判断,和此前他们看到的那幅非常像,甚至很可能是一模一样。周泽楷说看久了会头晕,但叶修无论怎么长时间盯着看,都没有任何感觉。
心头浮起的疑云没有让他耽搁,叶修顺着唯一的通路继续往前走。地面向下倾斜得厉害,有些地方必须手脚并用,还好叶修穿的是广告商赞助的专业登山鞋,鞋底比较抓地,不至于滑一跤滚下去。
流水的声音更清晰了些,左右也传来滴水声,叶修往旁边照了照,见一排排全是钟乳石,经过千百年的冲刷,石头表面泛着一层乳白的釉色,在黑暗中如同闪着晶光,千姿百态,其奇异瑰丽也不消多说。走在洞里,头顶、身侧、身前身后都有钟乳石悬垂下来,这里的空间纵然远比不上中央石洞,也绝对可称别有洞天。
鞋子踢到了什么,叶修深吸一口气,手电照着脚下。
又一具白骨。
自从在洞中醒过来,他们所处的空间就像脱离了正常范畴,自成一个世界,这一方世界是苍白阴冷的,似有无数的暗影憧憧,一股诡异凝而不散。
叶修将多余的情绪驱离,低头观察了一下,这具骨骼相当粗大,生前想必是虎背熊腰,他双手前扑,腿骨分开一个角度,像是在奔跑中猝然死亡。
没有在原地停留,他简单查看过就继续前行,淙淙的水声渐响,又拐了两个弯,地势豁然开朗,又一个钟乳石洞出现在叶修眼前。手电光柱的尽头忽然有什么飞了起来,紧接着一大片黑压压的影子从洞顶扑下,像米饭上揭开一层海苔,碎片化作无数个黑影,向各个方向乱飞乱扑,叶修用手挡着脸,认出那是一群洞穴蝙蝠。
在仿佛自带黑云背景的蝙蝠群里,好像有一个人影,还慢慢转过了身……
“谁?”
这一声在静寂中炸开,饶是叶修的心脏也跳到了嗓子眼,有什么野狗似的冲过来,举着个石块张牙舞爪,叶修下意识擒住一拧,那人凄惨地嚎了一声。
“孙翔?”
叶修用的是最常见的反关节擒拿技法,绞住手臂进而反扣肩头,同时左手去抓对方的肘部,这一下扣实抓住了,再往下一拉一压,那人半边身子都得趴下。好在察觉得快,他及时收住了后半套动作,但孙翔的右臂还是一阵酸麻,石块从手中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脚趾头上。
“嗷——!”
近距离两声嚎叫,叶修耳膜生痛,手电光往上一打,照亮了一张五官扭曲略显狰狞的脸。对方还在不断挣扎,叶修双手都按上了他的双肩,提高嗓门:“孙翔!”
像按下了某个开关,孙翔啪一声闭上了嘴,然后突然把脑袋一伸,两个人的脑门砰地撞在一起。
叶修也没防住这等清奇的头槌攻击,对面嘟囔一句:“有点疼。”然后伸手摸了摸叶修的额头……
叶修觉得他一定摸到了自己头上的青筋。
“你发什么神经?”
这一句语气还算平静,叶修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的耐心和容忍力了,对方却久久没有动静。叶修诧异地拿手电一扫,孙翔跟被太阳照到的吸血鬼一样噔噔退开几步,闪避着那道光柱。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脸上大把大把散发着骇人的热度,不客气地说,赶得上一耳光抽上去的效果。
如果这时候塞给他一杆却邪,他简直想一矛捅死自己。
“痛,不是做梦,我是叶修。抱歉刚才没看清你,不过,下次想醒过来麻烦在自己身上实验。”他听见那个人不紧不慢地说,显然完全明白了他的举动,难堪又深了一层。
总是这样的,好像不管他成熟了多少,咬着牙努力成长了多少,在这个人面前总会反复的遭遇难堪。他当然清楚,叶修根本无意羞辱他或刺激他,也不会因为他的难堪而感到快意,所有的情绪都只是他自己强烈自尊的反弹。
他的难堪与叶修无关,他的情绪也与叶修无关。
就只是这样而已。
“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叶修问。
“不是。”好容易让心情平复下来,孙翔的声音硬邦邦的,“还有一个,在那顶上。”
“我一醒来他就在这里了。”他补充道。
叶修从背包里拿了瓶水给他,他已经用手电把周围大略扫过一遍,并没有水潭暗河之类的水源,到处滴落的水珠不会让人渴死,但也很难让人彻底解渴。手电光扫到洞穴的上半部分,他发现这里竟还有个洞中洞,石壁上一块岩石向前伸出,形成一个挺宽敞的石台,蝙蝠在那里飞进飞出。他们的说话声在洞里回响着,一些蝙蝠飞了起来,更多的蝙蝠仍密密麻麻倒挂在洞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