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离扫了一眼另一个姑娘,眉心一动,立刻止了要起身的动作,转而道:“小二,添茶。”
苏沐瑶坐在柳扶风对面,神情忧忧,正合细雨天气。
柳扶风道:“师妹——”
苏沐瑶正发呆,柳扶风不耐,“师妹!”
“怎么了师姐?”
柳扶风道:“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还在想太白那小子?”
尤离握着茶杯的指一紧,口中好像吞了一颗青涩的梅果,一直酸到心头,舌尖都麻木了。
苏沐瑶低着头不说话,柳扶风便道:“他先说要娶你然后又反悔,这种混小子想着做什么?!过几日我要回沉剑池祭拜,定帮你问个清楚。”
苏沐瑶忙道:“不必了师姐!罢了,我不想就是了。”
柳扶风道:“他和青龙会那小子瓜葛甚多,你可别跟他纠缠了。”
苏沐瑶微微点头,取了筷子不再说话。
尤离仰头喝茶,胸口闷得发慌。
角落里的一人正迎上送面的小二,拱手道:“请问一下,牡丹园离这里远吗?”
小二忙道:“远是不远,拐两条街就到了,只是天色已晚,几位还是明早再去罢。”
那人随口道:“成,多谢多谢。”
小二微微哈了哈腰,面汤差点洒出来,立刻端到了柳扶风和苏沐瑶面前,“二位姑娘慢用。”
苏沐瑶强作笑颜,“师姐快吃罢,我可饿坏了。”
尤离指下一用力,筷子即刻折断,半根木棍嗖得一送,将将击在苏沐瑶手腕,后者指间一松筷子便咵啦落了下去。
小二被唬了一跳,角落三人顿时起身,柳扶风亦惊起,冲着尤离道:“阁下何意?!”
尤离道:“下了毒了,吃不得。”
柳扶风端起面前一碗细细一嗅,果觉不对,小二哆哆嗦嗦地靠在了柜台上,“女侠,少侠——不关小的的事啊!”
方才问路的人脸色一黑,两步便跨到了窗口要逃,另外半根筷子在尤离手里反掌一出,直没入他后颈,仰面倒在窗下。
另外两人拍案拔刀,说话的语气甚是奇怪——
“你敢管天风流的事情!”
尤离一笑,柳扶风已出剑,“东瀛贼子乱我天香谷还不够,简直辱此满城胜景!”
苏沐瑶盯着尤离看罢,惊魂未定道:“多谢少侠。”
尤离道:“有男人在这里怎么能让姑娘动手。两位若还算男人,就跟我出去再作计较,小店小本生意,砸坏了东西就不好了。”
说罢人已往外走。
柳扶风秀眉一蹙,“阁下——”
尤离往老板手里抛了锭银子道:“姑娘莫急。小二,再上两碗面,我请她们。”
外面的雨还在下,空气清新湿润。尤离没有再回去,就着雨水冲洗了刀上的血,放回腰间便走了。
衣裳被沾湿了,颜色就变得深,雨水清清凉凉的,应该不至于会着风寒。否则萧四无又要抱怨了。
他该喝药了,烦怒的恼意又在脑海里乱窜,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却一个劲儿地想笑。
忽有清凌凌的女声追着他过来——
“少侠且慢!”
苏沐瑶娇小的身躯落在他身边,一想到这个女人差点就嫁给了江熙来,他就很想掐死她——
然他微笑,“怎么了?”
柳扶风却飞踏而过,一把扯开了自家师妹,冷声道:“师妹!你不知道他是谁!”
尤离道:“哦?那我是谁?”
柳扶风眯着眼睛瞧他,“阁下出身五毒,对□□钻研得很好,刀法利落,二十岁的年纪,跟传闻中——叛了万里杀的那位倒是极像!”
苏沐瑶懵然,“师姐说的是?”
柳扶风道:“你还一口一个少侠的叫,太白那小子遇着的煞星不就是他——”
苏沐瑶道:“你……你是尤离?”
尤离低头笑道:“尤离?尤离……呵,在下良景虚,二位姑娘有礼了。”
苏沐瑶怔怔道:“原来是你——”
尤离道:“看来苏姑娘听过我,江熙来是怎么说的?”
苏沐瑶一反先前的温和模样,急怒道:“他……他说他很讨厌你!他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尤离笑容顿然散尽,阴毒冷光闪过刀锋,到底按耐下去。
柳扶风道:“你来洛阳做什么?!血衣楼的人马也在?!”
尤离道:“花节繁景,天香的人可以来看,天风流的人也可以,良景虚当然也可以。二位自己小心,下回可没这么好运气。”
他打量着苏沐瑶薄怒的小脸,“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娶你吗?”
苏沐瑶瞪着眼睛而视,“这不用你管!”
尤离突笑得刻薄而狰狞,唇角裂开一道几乎恶毒的弧度,指间捋着耳边长发,眼睛里蒙了细雨雾气,如一汪澄透的琥珀落在水里,立刻带出风情——
“你自己都不照照镜子的么?”
他一叠声地笑,“我方才救了你们,二位自求多福,好自为之罢。”
苏沐瑶气得泪水在眼眶里转,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片刻,伏在柳扶风怀里大哭。
萧家门口吊着两只灯笼,被尤离给摘下来一只,捧在怀里,坐在了门口的石阶上,屋檐虽在上,却也斜雨从侧面而来,他就立刻吊了方向,后背挡了风,护着灯笼的暖光。
好暖啊。
他静静地想。
该喝药了。
他在心里提醒自己。
可是如果病好了,是不是就没人再哄着他了?他想进去,又偏偏不动,想等着萧四无忍不住了派人出来找他。
他会不会找他呢?
娈宠没有了可以再找一个,他一定不是非要这一个。
他一定会把他扔了的。
那不如他自己早早的离开好了。
这样还算要点脸。
他在东越抛下尊严和廉耻乞求江熙来的时候也没能如愿,不是么?所以,又是何必呢——
萧四无不在萧府,他已出去找了。万奔安抚,说不定良景虚已经自己回去了。
萧四无冷哼,“那样最好。”
结果人真的坐在门外发着疯。
一个人抱着灯笼坐在雨里发呆,不是发疯是什么?
尤离抱着灯笼侧坐着,里面的蜡烛终于倾倒,慢慢燃了起来,尤离浑然不动,突有人一把将正在苏醒的火团从他怀里甩了出去,衣裳还无事,袖口被灼得黑了一片,火光滚落水洼,即刻熄灭了。
尤离抬头看到白衣刀客,吓得周身一抖,总感觉那居高临下的人要大发雷霆,或者狠狠给他一巴掌。
然他很温和,蹲下来轻悠悠地问他:“怎么了?”
尤离道:“我冷。”
萧四无转头吩咐万奔,“先去烧水,然后煎药。”
尤离的表情很冷静,“我不吃药。”
萧四无没生气,只道:“你要是有合理的理由,真的可以不吃。”
尤离道:“我不想痊愈。”
萧四无盯着他手腕的衣色,道:“你觉得这样发疯感觉很好?”
尤离低头看一眼,又抬头看一眼被雨水鞭打的灯笼,好像才认清自己做了什么,惆怅道:“疯疯癫癫的,好像是不太好。”
萧四无赞许点头,“英雄所见略同,所以是不是该喝药?”
尤离道:“你不会懂的,我真不想痊愈——”
萧四无的目光深幽无比,探在他严肃的眉目间,“我知道。”
尤离讥诮地笑,黯然摇头。
萧四无道:“你这个样子其实我也很喜欢。”
扯了人进门,继续道:“不过若是好起来,我更喜欢。”
尤离道:“这衣裳坏了。”
萧四无道:“再做一件就是了。”
尤离道:“那我要是死了呢——”
萧四无指下一紧,“那可就再也没有了。”
脉动在他掌中,回头就能看到尤离迷惘的神色,睫毛上尽是水气,就好像是要哭的样子。
尤离道:“我只是出去逛了一圈,不是要逃跑。”
萧四无道:“我知道,因为你只能回我这里。”
然后抬手解他衣扣,人立刻往后躲。
萧四无笑起来,“衣裳湿了,该换一件,想什么呢——”
他思绪回到上一个问题,“衣裳坏了可以再做一件,良堂主若死了,就再也没有了,所以要看好,否则萧某会很难过。”
尤离道:“我还要喝多久药才能好起来……”
萧四无道:“先生说得先喝半个月。”
尤离低头,“喝了就一定能好起来?”
柔软的触感拢上他头发,擦拭着湿意,屋里比外面暖了无数倍,何必要去抱着一个有引火自焚危险的灯笼?
萧四无挑眉道:“错,不是因为那药。有萧某在,一定可以好起来,我向来——说到做到。”
萧尤番外:人说洛阳花飞雨
在洛阳养伤的那段日子里,江熙来还在尤离脑海里。那句“你忘了我吧”像支涂满烈性□□的箭,插在千疮百孔的心头扩散出剧痛。
他已疯了,却还没失忆。
他吞了二十几颗殇言,效果会持续好一阵子。
萧四无平心静气地看着他坐在那里发呆,洛阳的细雨纷纷,万奔回来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