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收起玩笑的脸,认真道:“你是个好官。”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得一句夸奖,”林锦年淡淡道,他指着案几说:“再过三个时辰,这里就会坍塌。”
“这有什么?”许君知道这地方不对,但县志被林锦年带走了,他根本查不出百年前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事。
林锦年:“一把邪兵。”
许君一愣,他想过许多可能,但却没往兵器上想,只因这玩意太特殊了,不属于人不属于鬼,是一种灵。相传大能工匠在铸造过程中投入毕生心血,这样打造出来的兵器便有了灵。
灵本没有善恶,端看使用的人是谁,邪兵往往历代主人皆为大奸大恶之人,若不是沾染太多戾气也不会如此。
“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锦年叹口气,深深陷入回忆里。
清末是个战乱的年代,有人要当皇帝,有人不让当皇帝,林锦年不管那些,只想安心当他的官,对得起一方百姓。如果没遇到她,他大概就这么过下去了。
她是异国来的舞姬,操着笨拙的汉语轻轻喊他名字,叫了半天叫不对音,一张小脸羞的通红。他教她丹青,为她描眉,只羡鸳鸯不羡仙。
但那同时是个战乱年代……后来他亲手藏了她,就在这里。
许君轻轻抚过案几:“可是这里并没有尸骨。”
几不可闻的叹息,林锦年这么多年来可能就做了一件错事:“她从这里爬了出来,以一副骷髅的样子。”
许君说:“是不是城内幼儿园那个?”
林锦年忽然抬头,笑容凄厉:“今晚她一定会来这里,庙宇将倾,邪兵现世,许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做?”
幼儿园内,小座敷与白狐等在门口,许君提前告诉他们今天不能来接,大天狗有事,这接孩子的事情就落在了酒吞身上。
梁老师看着眼前的红发男子,满脸的不信任,第六感告诉她这个人不是善茬。酒吞还是第一次见白狐,捏着他的脸看来看去,舒了口气:“不是红叶的孩子。”
白狐冷眼看他,“啪”地拿扇子打掉他的手:“越来越不像话了。”
酒吞一愣,笑得前仰后合:“一本正经倒是像极了晴明小时候。”
回到家后吃过饭,白狐帮小座敷做作业,正背着课文时,一片纸人从门底下钻过来,扭着小腿爬到白狐肩上。
白狐皱眉,手指一挥,纸人跑了出去。他起身把书放下,小座敷心里一喜,可以不用背课文了?
谁知白狐走到门口又绕回来,圈出要背诵的段落:“好好背。”
小座敷:……
纸人把孟婆带来,孟婆还穿着白天上学时穿的长裙子递给白狐一个玻璃瓶。白狐看着瓶子里奇怪的光:“这次不会有问题了吧。”
孟婆双手捂着脑袋,一脸悔恨道:“晴明大人对不起!牙牙不是故意把汤熬过时间的,让你变小他很难过的。”
晴明摸摸她的头:“我没怪你。”
孟婆高兴极了,撩起裙子对着躲在脚下的牙牙道:“我就说吧,晴明大人才不会生我的气呢。”
牙牙翻了个白眼:“你有没有跟晴明大人说,药水只能维持两小时。”
“哦,差点忘了。”
晴明捂着脑袋:“我知道了,先走了。”
“大人走好!”
“哎,要不是我提醒,你这次又坑了晴明大人诶。”
“晴明大人那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的!”
山兔拿出最快的速度载着晴明一路到了郊外工地,幸亏穿上新皮的蛙先生头上草已经没了,要不然非得被她拽秃。
路上不时有纸人越过车窗爬到白狐身上,每来一只,白狐神色便多沉一分,到郊外时,白狐让山兔回去。
山兔不愿走,白狐直接拿出符纸,将她收回。
山兔:……好久没有被这么暴力的对待过了。
离开山兔后,白狐翻过铁丝网,他必须避过看守工地的人,被人看到一个小孩在工地是很麻烦的。
离庙越近,越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气息。
与杂乱的工地不同,庙内亮如白昼,许君干脆坐在蒲团上:“你想怎么做?”
林锦年一脸茫然:“她没害过人。”
“那她来这里干嘛?花前月下私会情人?”许君冷笑:“她是来取邪兵的对吧。”
“她要杀谁?”
林锦年摇头:“我不知道,当年害她的人都死了,他们的魂从我手上过,我却不能报仇,你懂那种感觉吗?”
许君刚要开口,便觉四周晃动,被压抑百年的邪兵正要从地底而出。
林锦年长长地叹息一声,她来了。
第24章 青行灯
百来年,城东的胭脂铺成了一抔黄土,连那曾经被她嫌弃的腻味的香气也闻不见了,她兜兜转转,流连在死去的地方,怨气为她的白骨披上一层皮肉,艳丽无双。
她轻笼衣袖,对着洗手间的水池将额前的碎发抚弄妥贴。起身,木屐与地板摩擦出的“咯吱”声回荡在长长的走廊里,接着是楼梯,想起上次那个被吓得不轻的女老师,她笑出声。
明明是娇笑,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刺耳?哦,一定是风声。
她一步步往前走,虽然有了皮肉的遮盖,但每走一步仍能听见骨头与骨头的摩擦碰撞声,踉踉跄跄,走得艰难,她想一定是因为没有脊椎的原因,她的脊椎骨呢?似乎还留在棺材里。她抬眼望着城外的方向,嘴角轻笑。
庙内,灯架在晃动中倒塌,灯油流到哪,火苗随之窜到哪,许君见林锦年还在发呆,气得大喊:“都什么时候了还玩深情那套……”
朱红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着而来是那是种咯吱咯吱的骨头茬子摩擦声,生生激起许君一身鸡皮疙瘩。
服色艳丽的女人扭曲着身子缓慢挪过来,姿势诡异至极,就像要散架一样,看得许君好想拿根棍子撑住他。
林锦年一脸呆愣,此刻看到他这副模样,说不出的唏嘘:“是我对不起你……”然而那女人却仿佛没看见他一样,直直的超香案下面走去,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嘶哑晦涩,许君听了半天才发现……
“我去,她说的日语啊,林锦年你不是说她是你老婆么,敢情你们平常用日语,你也是遛的不行。”
林锦年不好意思道:“没,我们不用……交流。”
许君啧啧摇头,没想到古代人这么开放,不用交流直接做,爱做的事?
“她叫什么?”
林锦年嘴里乌拉两个词,以许君二十多年的阅片经验,愣是没听懂。索性自己上阵:“那个……现在是晚上,哦晚上好应该是……”
许君有种上学时被逼背课文的感觉,他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张口:“欧尼酱,空你几哇?”
他蹩脚的发音另女人一顿,但也只是一瞬间,仿佛那个香案下有着无穷的吸引力,让她无暇分心,从进入庙里以来,她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两人是谁。她只想……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骨头。
一墙之隔外面,晴明对着月色计算时辰,虽然有手机,但他还是习惯于这种古老的计时方法。
早在幼儿园时,他就知道那副骷髅是骨女,关于骨女的传说有很多个版本,但他知道只有一个是真的。骨女分为两部分,一部是怨魂,一部是骷髅,附身在骷髅上的怨魂便被称作骨女。
如果单单只是这样,那世间的骨女将多如牛毛,实际上如此稀少是因为附身所需的骷髅不是一般的尸骨。
那是阎魔大人座驾上侵染上万年怨气的骷髅。第一个骨女便是趁着阎魔不注意偷了骷髅所产生的。
这次这个似乎更复杂点……
掌心握着孟婆给的小玻璃瓶,他仰头,淡蓝色的液体缓缓流入口中,他只希望……这次不要再出差错。
骨女跪在地上,完整的那只手轻松凿开地面,接着她把整只手伸下去,一直卡到肩膀。
许君三番两次想上前,都被林锦年挡了。
“林大人?我们就在这看戏?什么都不干?”
林锦年说:“那邪兵本就是她身上的一根脊梁骨。”
骨女的表情忽然欣喜若狂,只见她快速抽出手臂,一把细长的刀横在面前。她双手高举在脑后,把刀缓缓从脖颈处插、入。
许君忽然觉得脑后一疼,幸亏没从他脖子上插。林锦年忽然摸着脖子,踉踉跄跄站不稳,许君看去,林锦年脖子上赫然开了个洞口。
如果林锦年是凡人,这会一定血流满地。
“怎么回事?”
林锦年没吭声,他知道那是他的报应。
大殿内烛火越烧越旺,许君扶着林锦年,对方已经动弹不得,那女人插完刀后,骨头便重新排列组合成正常样,她的神识不再混沌,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嘴被撕扯着从一边的耳根咧到另一边,下半张脸被嘴填满了。
她盯着林锦年说了句话,似乎在威胁什么,气氛诡异而恐怖,但对一个字都没听懂的许君来说,就像关了声音的恐怖电影,反而有种淡淡的滑稽感。
这一刻许君突然觉得文盲其实也挺不错的。林锦年显然被吓到了,苍白着脸色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