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师兄,你又说谎 (少闲)

　　陆子轩有个怪癖，闻不得酒味，是以轩井茶庄上下无人敢饮酒。偏偏陆城又是个无酒不欢的人，虽也爱茶，但吃饭的时候还是想喝点儿酒。
　　所以陆城一般不在陆子轩家吃饭，今天这顿特殊，有事相商。
　　陌百川一天没吃东西，上桌后便只顾着吃了。陆城嫌他丢脸，在桌子下偷偷踹他，然而陌百川不通世俗，眨着那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天真地问陆城：“你踹我干什么？”
　　那一刻，陆城心情十分复杂。
　　陆子轩掩面偷笑，半晌，他道：“百川小兄弟很单纯。”
　　陆城嘲道：“他哪儿是单纯，明明是傻！”
　　这句话陌百川听懂了，他怒视陆城，含糊不清地说：“我不傻。”
　　陆城被这句话气笑，自暴自弃地往陌百川碗里扔了两块酥熟的鸡肉，陌百川被这转折搞得茫然，不知如何是好，陆城无奈地拍拍他后背，道：“吃你的。”
　　说罢陆城便不再理会陌百川，他问陆子轩：“李昌一般躲在何处？”
　　陆子轩微微叹了口气，“海蛟帮总部。”
　　“海龙收留的？”
　　“嗯。”陆子轩咳嗽一声，缓缓解释道：“我想海龙应当不知李昌私底下的勾当，李昌此人很会装腔作势，在海龙面前，他大概是一副失了亲师父的可怜模样。”
　　“怪不得……”陆城左手摩挲着下巴，“我说海龙怎么不管呢，原来是装的好。”
　　“我派人找海龙谈过，也曾想去面谈，可惜都没传到海龙面前，被李昌断了下来。”
　　“竟有这事？”陆城讶异，果断道：“我帮你解决李昌，剩下的你自己搞定。”
　　陆子轩点点头，黯淡的神色明亮了些许，“多谢湛然兄。”
　　“子轩客气了。”
　　要事谈完，陆城提筷开吃，陆子轩食量不大，只从几个素菜里挑了几口便又撂下筷子。陆城见了，眉头不由得一皱，问道：“你就吃这些？”
　　陆子轩竖起手掌摆了摆手，“大夫不让我吃太多。”
　　“什么大夫，还不让好好吃饭……”
　　“去年请的林大夫，听人说他是什么世家子弟，医术了得。”陆子轩自嘲一笑，“他开了两付方子让我早晚吃，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我每日都按他的要求做，不过也只是觉得冬日里好过了些。”
　　陆城闻言立刻转了态度，“下方子的大约是林方宇，方子肯定是没问题。你自己多注意些，这阵子林家没什么事儿，你再请他来看看。”
　　林家医术世代相传，医德甚高，受庙堂和江湖两方推崇，地位超然。
　　陆子轩喝了口茶，道：“湛然兄，我有些不适，先去休息，明日详聊。”
　　“好。”
　　陆城目送陆子轩离开，冷眼看到旁边陌百川也吃得差不多了，没好气地用扇骨朝他肋下用力一戳，陌百川痛呼出声，“师兄！”
　　“这顿饭吃的可好？”
　　“很好。”陌百川还是那副呆傻的模样，陆城一见这模样便一肚子气，却又不知从何发起。
　　“一会儿去干活！”陆城手中木筷轻轻敲两下碗碟，“李昌在海蛟帮总部，事没办成别回来见我。”
　　陌百川挺直腰杆，响亮地答道：“好！”
　　这时，小厮又来请陆城：“丁先生，晚上需要准备热水吗？”
　　陆城随意点点头，“晚点儿再送过来。”
　　陌百川待小厮走后问陆城：“怎么又喊你丁先生？”
　　“化名姓丁啊。”
　　“不是湛然吗？”
　　“呆子！”不敲打陌百川，陆城实在手痒痒，“湛然是表字！”
　　“那你叫什么？”
　　陆城说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丁何欢！”
　　说出口后顿觉不好，余光偷偷瞧了眼陌百川，看他还是那副痴呆模样，陆城心定下半分，开始转移话题：“李昌功夫我不知道，他师父用的是判官笔，耍的还算不错。”
　　陌百川此刻没工夫理他，他虽是那副痴呆模样，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丁何欢……是个耳熟的名字，是在哪里听过来着？
　　陌百川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问道：“师兄，你说你化名丁何欢？”
　　“嗯……”
　　“那个通了整条茶路、救了江南茶业的丁何欢？”
　　“不过是世人廖赞。”陆城见身份彻底败露，便又开始臭不要脸的谦虚：“陆某愧不敢当。”
　　陌百川不敢置信，“传说丁何欢救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是你？”
　　陆城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干巴巴地说：“如果你说的是四年前的丁何欢，那就是我。”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陆城翻了个白眼。
　　“丁何欢是好人……”陌百川怔怔地说。
　　“我也是好人啊。”
　　“你不是!”一不小心，怔怔的陌百川说出了心里话。
　　陆城心下崩溃，面对这么个一根筋的“师弟”，顿感词穷。
　　陌百川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是……师兄？”
　　陆城给留他个后脑勺。
　　陌百川：“你为这里百姓做了很多好事？”
　　“没有。”陆城挖苦道，“我挨家挨户地偷东西。”
　　陌百川：“……”
　　过了好一会儿，陌百川给自己找台阶下，“你怎么通的茶路？”
　　“偷东西。”
　　“……”
　　“我偷了张庆的私印，海蛟帮港口头从盖到尾，等他发现为时已晚。”
　　“就这样？”话一出口，陌百川又发现他说了错话。
　　果不其然——
　　“就这样。”陆城字句清晰，“我就是个贼，还能干什么。”


第10章 九
　　陌百川半张的嘴悻悻地合上，陆城白了他一眼，开始撵他：“干活去，别在我面前晃悠！”
　　陌百川老实地应了，拿起泣血剑，学陆城翻着围栏出了轩井茶庄。
　　听不到陌百川动静后，陆城又倒了杯茶。
　　当然没那么简单……当年海蛟帮害得茶农们几近家破人亡。辛苦一年到头来本都收不回来，茶商们有心提高收茶的价格，可面对海蛟帮一次比一次高的过河钱，他们实在是无力。
　　他和柳枫为此事折腾一个多月，他周璇与茶商、茶农和海蛟帮之间，柳枫一面要应付江南地方官的阳奉阴违；一面又要提防海蛟帮的阳谋阴谋。
　　茶香缭绕，杯中细碎茶末几经漂浮沉落杯底，他这些年在外奔波，不知何时能安稳地停在一处……
　　真想回漠北啊。
　　陆城一饮而尽，回房洗过澡，去厨房抓包糖渍梨肉，然后顺着陌百川的踪迹追了上去。陆城脚程极快，不一会儿便到了海蛟帮总堂。
　　海蛟帮总堂在青吟大街，街边灯红酒绿甚是繁华。里面帮众喧嚷叫骂，一看便知海蛟帮毫无变化，还是当年那副无规无矩的管理法子。
　　陆城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与海蛟帮格格不入的白衣，感觉提前换上陆子轩给的新衣是个错误。
　　也无妨，陆城仗着轻功好，挨个房顶踩、挨个窗户探。直到探明李昌所在地，才用出暗沉弥散，悄无声息地藏在李昌院中摆放的大盆发财树后，悠闲地吃着梨肉听来来往往的海蛟帮弟子说琐碎话儿。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陌百川从他头顶飞过，陆城终于欣慰地露出抹笑容。
　　然而下一刻陆城就笑不出来了。
　　陌百川一步不停，拔剑直冲里屋，吓了陆城一跳。立刻就想飞过去敲着陌百川脑壳猛训一通，但他转念一想，陌百川总是要自己跑江湖的，他这个临时的“师兄”不能带着他一辈子，陆城刚刚迈出半步的脚又缩了回去。
　　陆城竖起耳朵仔细听屋里动静，只听得一声惊惧的叫喊：“来人！”
　　陆城心落大半，飞到门口处理了几个闻声而来的弟子。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陌百川已经解决了一切。
　　陆城听着屋里“扑通”一声，紧接着面无表情的陌百川破门而出，跃上墙头，眨眼间便融在黑夜中，再瞧不见身影。
　　待陌百川离去，陆城窜入李昌屋里，屋内陈设简洁，书桌上凌乱地摊了一大堆账本，旁边画桶里插了三四幅画。死去的李昌坐在桌后，四仰八叉目眦欲裂，脖颈软骨破碎，鲜血染红了领口。
　　还不错，陆城满意地点点头，下手挺利落。
　　陆城随意翻了翻账本，感觉没什么有用的，忽然被李昌桌上的笔架引去了目光。
　　笔架是木质的，不见得有多稀奇，随便哪里都能买到。但是笔架中间刻了个稀奇古怪的图案，仿佛是个匕首。更为稀奇的是陆城依稀觉得他见过这图案，四年前的京城，他取蓝宝石时，那盒子上好像便刻了这么个符号。可惜时间过于久远，那盒子早被他丢了。
　　不过陆城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他只摆弄两下便扔在一旁不再关注。毕竟蓝宝石盒子和普通木质笔架差距太大，应该是记错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陆城挪步到窗边，透过窗纸看见海蛟帮弟子陆续赶到，扶起那几个被他打晕过去的小弟子，拔刀戒备。
　　陆城忙回桌前，龙飞凤舞三个字：丁何欢。
　　写完，陆城把笔胡乱向后一扔，看着自己的墨宝满意地笑了笑，翻身从后窗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