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纸......”陆小凤皱了皱眉。
“怎么?”花满楼问道。
“没什么。”陆小凤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多想,“你是认为这首诗与诗笺不符,才特意来这儿瞧瞧。可你又怎么知道是在香河的兰会?”
“我一月前就来了京都。”花满楼又掏出张信笺递过来。
陆小凤看了看他接过来,然后又伸出另一只手。
“什么?”花满楼虽然看不到他的动作,但感觉得到突然的停顿,侧了侧头问。
“还有的话全拿出来吧,这样一张张的,还真是吊人胃口。”
“呵呵。”花满楼莞尔,双手一摊,“没了。”
“真没了?”
“比陆兄你的胡子还真。”
......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香山居士的《花非花》?”陆小凤对这一首还是认得的。
“不错。”花满楼点了点头,“一个月前,我在江南的莳花小筑里收到了这封信,听花平念给我听之后,起初并不觉得奇怪,只以为是哪个久不相见的朋友。”
“然后呢,这跟你到京城来有什么关系?”陆小凤翻了翻这张纸,仍旧毫无特别的痕迹,他又用手指捻了捻。
“陆兄很着急?”
花满楼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停下来歪着头问了一句。
“抱歉。”陆小凤也察觉自己刚刚有些操之过急,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连忙道歉,眼神移到半开的门缝处,“我只是有些不好的预感而已。”
花满楼收了扇子,面对着门口坐好,仍然笑得温和而清俊:
“无妨,能收到陆小凤一句对不起,值得。”
“你啊!”陆小凤被他逗笑,伸手指了指他,修长润泽的手指在空中晃动几下,像在弹动美妙的音符。
不过显然这音符并不是小桥流水的雅致,而是风刀霜剑的凛冽。
“外面风大,朋友进来坐坐如何?”
陆小凤开口。
嘭地一声,土地庙那扇本就不怎么坚固的门直接飞起,撞在斜对面黑乎乎的墙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啧啧,还真是不礼貌啊!”
陆小凤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声,然后看花满楼:“看来今晚是没办法再睡觉了。”
“陆兄的话,应该很习惯晚上不睡吧。”花满楼已经站起身来,不知何时扇子又从袖子里滑到手上。
“什么意思?”
陆小凤挠了挠头——可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陆兄自己不知道吗?”花满楼笑。
陆小凤陆大侠花名在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醉卧美人乡这种经历,应该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大约是晚上有名的夜猫子才对。
不容两人再说下去,因为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一群无论如何称不上朋友的人。
“我收回那句朋友,放开打吧。”
陆小凤甩了甩手腕子——打架什么的他陆爷不是很喜欢啊!
“他们不是朋友,自然还有其他的朋友。”
花满楼的扇子开着,一幅盛放的暮雪红梅图,在这寒夜中看来分外显眼。
“你请了人?”陆小凤好奇。
“不是我请的,是跟着我来的。”花满楼下巴点了点远处。
“哈哈,想跟踪花少爷,果然不容易啊!”一个粗犷的男声由远及近传来。
“都跟你说不让你来了,一定是你这五大三粗的汉子莽莽撞撞露了行踪!”一道轻柔的女声紧跟着响起。
“好了好了,没见有人找麻烦吗?先把场子清了才好说话!”
沉郁苍老的一个声音,却不乏强健矍铄。
“柴柴柴一家人?”陆小凤看清来人,不解地看向花满楼——他们怎么会跟着你?
柴柴柴一家人在江湖中小有名气,老爹叫老柴,儿子叫小柴,儿媳叫柴娘子,没人知道他们一家人的来历,只是碰上的人都知道,三个人就像平常百姓家一样,父慈子孝,媳妇温顺,任谁看了也看不出是江湖人。
陆小凤会认得他们,也不过是五分靠直觉,五分靠猜测而已。
“陆兄果然交友满天下。”花满楼不知是赞是讽,笑着道,“他们三个跟了我一路,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老柴扛着一柄锄头落在院子里一棵歪脖树上,闻言呵呵一笑:“花少爷太谦虚了,就是不知道咱们三个的身份,花少爷也是这世上数得出的好人物!”
小柴名字叫小柴,却正如他媳妇所说,五大三粗一个汉子,站在树下像个结结实实的庄稼汉——而他身边正垂首敛目,温驯地依着他站着的一个端庄女子,正是一家人中的柴娘子。
“爹,我先把这些人收拾了,咱们再跟花少爷说话。”
小柴从黑布腰带里抽出一根擀面杖来,陆小凤甚至觉得那根又粗又长的棍子上,还带着他们中午擀面条的粉儿。
院子里的杀手显然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三个柴咬金,领头的几个面面相觑之后,整齐划一地抽出兵器来,像一群黑蚂蚁一样,潮水般向着那棵歪脖子树涌去——不先解决这三个人的话,显然完不成任务。
“你怎么看?”
趁着柴柴柴一家人和黑衣人交手的功夫,陆小凤凑到花满楼身边,一手摸着小胡子,低声问他。
“你不是有主意了吗?”花满楼笑。
“你怎么知道我有主意?”陆小凤不相信世上有这么邪性的事——花满楼真的是什么都看不见吗?
“你心里有了打算的时候,就会去摸自己的胡子,用手遮住嘴发出的声音我听得出来。”花满楼很认真地向他解释,完全没有敷衍的意思。
......
“以后跟你在一起,我一定要小心又小心。”陆小凤哀嚎一声——这都听得出差别来,自己万一哪天骗他的话,不定会死的有多惨。
“放心,别人不希望我听到的,我也不会让他们知道我听得到。”花满楼刷地一声收了折扇,红梅的光隐去,又是漫漫夜晚。
......陆小凤噤声——他刚刚的玩笑话过分了吗?
“走吧,现在进城的话,应该赶得上吃早饭。”
花满楼并没有生气的表情,依然温柔的神色,温柔的嗓音,不知何时又回到他手上的灯笼,在他脚下发出淡淡的光圈,院子里打斗之声不绝于耳,他就这么从其中穿过,连一丝泥土也未沾染上衣襟。
陆小凤呲着牙吐了吐舌头,迈步跟上去。
柴柴柴一家人还在苦战,间隙看到遁去的两人,心里叫苦不迭——他们还真是被当成打手了啊!
其实真正该叫苦的是这群夜半杀手才对,连要对付的人衣角都没碰到,他们还真是窝囊啊!
不过,两个当事人倒是走得毫不犹豫,片刻连影子都不见了。
第3章 神神叨叨的流浪汉
将杀手甩手给柴柴柴一家人的陆小凤两人,正如花满楼所说,到县城里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吃早点的热闹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花满楼,我请你吃这里的薄皮肉饼怎么样,再配上臭豆腐,保证你吃的满嘴流油,鼻尖冒汗!”
陆小凤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殷勤地提建议。
“我为什么要吃的满嘴流油,鼻尖冒汗?”花满楼好笑地往旁边看,虽然看不到那人的神色,但也能想象他那副鬼精鬼精的表情。
“......这不是天冷吗?吃点热的辣的可以暖和点儿。”陆小凤摸摸胡子——怎么有种拍马屁拍在马腿上的感觉。
“我虽然内力没有陆兄深厚,但也不至于受不住这点冷。”花满楼侧耳听了听,旁边的小二好像在喊馄饨,他便停在了门口,“不如我请陆兄吃碗馄饨如何?就当做是谢谢上次仗义相助了。”
“是朋友就别说这么见外的话!”陆小凤终于找到弥补的机会,立马表态:“我来请就好。”
花满楼摇头失笑,不再打趣他,径直往里面走,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
“一碗荠菜豆腐,一碗三菇鲜肉。”
陆小凤浪荡江湖,打交道最多的除了江湖人,便是这客栈酒楼的小二哥。
“你一个人要吃两碗?”花满楼放在街上的视线收回来,落到对面的人身上。
“有你的一份啊,你不是很喜欢吃荠菜吗?”陆小凤正忙着帮他拿筷子放碟子。
花满楼笑了笑,没再继续问,偏头去听旁边桌子上的人交谈。
香河花会已有三千年的历史,附近州县来观会的人不在少数,这一大早客栈里就满满的都是人。
“花会应该是明天开始吧?怎么今天就来了这么多人!”陆小凤替两人倒了两杯花茶,淡淡的兰香,他砸吧了一口放下,接着道,“又是兰香,再这么下去,香河直接改名叫兰河好了。”
花满楼端过来嗅了嗅:“和诗笺上的不是同一种味道。”
陆小凤点头:“不错,你那两张诗笺上的兰香,明显比这个更名贵一些。”
“那两张的香也不同。”
“什么?”陆小凤从袖子里拿出来两封信,依次放在鼻尖,动了动鼻子,“这不是一样吗?”
花满楼摇了摇头:“第二张上还有淡淡的山岚气息,说明那上面的兰香来自山里,第一张却没有。”
“你是说这两封信是不同的人送给你的?”
“我有说过是一个人吗?”花满楼反问,微微歪着头,笑容里有几分俏皮的意味。
“......”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他承认他鼻子没你花少爷灵还不行吗?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上来,陆小凤正要收起那带来麻烦的两封信,好好享受这一早上的美食,就察觉刚刚还人声鼎沸的客栈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而且数不清的紧迫视线都朝着一个方向——他们这张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