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向天帝自请辞去朱雀神君之位,托生一世凡人,与她续缘,这样也算是能够与她真真正正的相守一世。”陵光面带喜色的看着天河下的一处光点说道:“我在月老宫中求了很久,终于求到了一根姻缘红线。月老说,只要我将它缠在心爱之人的腕上,就能与她共度一生。”
“呵。”监兵突然牵了一下唇角,完全没有被陵光的喜气沾染,语调冷的就像掺了冰渣,“果然是身在局中者迷啊。”
“你什么意思?”陵光终于把投在天河波光云雾上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监兵。
监兵淡淡回视,眸中尽是悲悯之色,“就算执明是司命之神,也不可能将这种信息透露给孟章。孟章这么做不过是希望你不要再消沉下去罢了。”
言落,她再也不敢去看陵光的神色。
孟章向来不与他们太过亲近,却无时无刻不在希望他们幸福。他一句转世之言,将陵光从那深不见底的死寂之渊中拖拽出来,让她在天河畔过了无比心安的几年。
但是当监兵知道陵光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在月老宫中苦苦哀求,只求与苏方沐一世姻缘的那一刻,她知道,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这种甜蜜的谎言终有一日会被戳破,一旦陵光求得月老动容,下凡寻找所谓的苏方沐转世发现真相后,她将会永世跌入那最绝望的谷底,不得翻身。
她是她的挚友,那么这种残忍之事,便由她来做吧。
放下手中已渐冰冷的茶盏,转身离去的那一瞬,她听到身后的女子平淡的询问。
“那她在哪?”
她知道,那是痛苦和绝望交织着汇作滔天巨浪冲垮了点点微弱希冀累成的堤坝后,万分凄凉的声音。
监兵闭上眼睛,她不愿说出那个答案,却又不能不说。
“我也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啊,长离。
我好后悔,若是早知今日诸般,我当年就算是违反天规,召来御庭天将相助,也不愿让你涅槃人间。
北冥幽坛
“监兵……还是和她说了?”高坛之上,披发玄袍的执明神君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
坐于他对面的孟章神君倦倦将头枕在腕上,神情有些郁闷,“不然呢。”
“罢了。”执明缓缓摇头。
“什么罢了?”孟章不解看向他,却见执明缓缓抬头,幽幽的目光投向了孟章身后,引得他也一脸疑惑的扭头往自己身后瞧,却见陵光一脸悲戚的站在那里,不禁打了个冷战。
“她在哪?”陵光向着高坛上,她的挚友亦身为司命之神的执明发问。
“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只是不能说,对不对?”陵光深吸一口气,“一切后果由我陵光一人承担,我只求你告诉我,她在哪?”
倘若世间真的连苏方沐的魂魄都没有了,那是不是就说明……她的魂力已经耗尽?
北冥幽坛四下无声,陵光只觉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了北冥幽坛的死寂。三个有着生命的神灵静的可怕,仿佛只有那盏在高坛跳跃的青烛才是此间唯一有生命的个体。
正当陵光凄然一笑转身的瞬间,背后传来一道温润到极致的声音。似是一阵初春的暖风悄然来到了这冰寒如死的水底。然而暖意只是暂时的,在陵光狂喜之后,一阵剧烈刺痛直达四肢百骸。
“陵光,你问的我实不知情。但若我是你,我或许会去那里找找。”
第102章 奈何桥头百年思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被陵光神君看上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那又能如何呢?有些时候明明知道眼前是幽壑深渊,却还是会奋不顾身的跳下去,哪怕米分身碎骨。
这座桥上经过的不尽是些痴人么?
苏方沐已经在桥畔坐了两天,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周遭环境如何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她这里都没有任何分别。既然已经身死,自然要饮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重新投胎转世。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这里发了很久的呆。
佝偻的老妪又端了一只汤碗走过来,和蔼地对着她笑:“姑娘,且忘前尘吧。”那汤的香味十分诱人,但苏方沐却知道,这汤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喝。
老妪见她如此执着便也不勉强,只得放了汤坐于她身边,“若世人都如姑娘这般,岂不人人都不喝老身的汤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姑娘可知原因?”
苏方沐一听好奇转过头来,“是何原因?”
老妪笑了笑,脸上的褶皱拧在了一起,她指着汤棚边的两三团白影给苏方沐看,“姑娘可有看见那边的影子?”
苏方沐顺着她的手看去,点了点头。
“那几个都是痴的。谁不曾是活生生的人呢。”老妪的语调中溢满了惋惜。
“什么?!”苏方沐闻言再看,愈发心惊。那几道白影莫说是人的鬼魂,若说是牲畜的鬼魂她都不信。它们早已不复任何形态,扭曲的无法用言语描述,一团团一条条的在地上怪异的拱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永远都没法找到的事物,日日夜夜无有停歇。
苏方沐的心头涌上了一阵无法言喻的凄然,“它们是怎么回事?”
“它们曾经也如同姑娘一般,不喝老身的汤哇。”老妪慈祥的看向苏方沐,接着道:“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他们几个都是心有执念未解,日日坐于桥畔等着心尖上的人。唉,他们哪里晓得,他们的心等得起,可魂力耗不起呐。”老妪说道此处,悲悯之色溢于言表,“这地府的阴气最喜以执念之人的魂力为食,虽然食的不快,可滴水尚能穿石,区区凡人的魂力又有几载能耗?等他们等的人阳寿尽了来到此地,早已认不出他们了。”
“那他们难道也认不出自己心心念念在等的人了吗?”
“哈哈哈。”老妪笑着摇头,“魂魄之力是维持意识的根源,他们魂力甚至不足以维持他们的形貌,又怎能维持住他们的意识?莫说是识得他们要等的人,就连他们自己恐怕都不识得自己了。”
言落,她复又端起汤碗,送至苏方沐面前,“这世间执念最苦,姑娘,且忘前尘吧。”
苏方沐一时间有些呆滞,她的视线牢牢锁住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迟迟没有动作。
“姑娘?”老妪见她不动,便将汤碗又往前送了送。
“晃当啷”一声,汤碗应声而落,里面的汤汁一滴不剩的全洒在了地上,顷刻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形。
那老妪躬身拾起汤碗连声哀叹着便走了,转身时苏方沐听到她在说,“唉,又是一个。”
阴曹地府到处都散发着森冷的气息,连拂面吹来的风寒的都能直接破入肌肤透进骨子里一般。苏方沐缓缓屈膝坐下将自己拢了起来。
这或许是我做下的最不理智的决定。
几百年来每逢投胎之际,我都会将那汤汁毫不犹豫一饮而下,只为抛却前尘再踏新途,哪怕路程是新的,但走法一如从前。
我一直觉得转世之后便会成为另一个于前生毫不相干的人,情定三生说的好听,实则毫无意义。届时存在世上的不过是一个身具同一魂魄的陌生人罢了。
既如此,生生世世的追逐又是何必。
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冷清如我竟然也会和那些痴人一样拒喝孟婆汤,浑浑噩噩的坐在奈何桥边苦等。
长离,你或许不会知道。只那涸谷一夜你投过来的眼神,我便知道,我此生将伴你身侧,直到你离开我的那一天。却没想到,说到底还是我先一步离你而去。
我三年病榻上的苦等,换做你夜夜苦寂,而今又轮到我在此处煎熬。从来不知道宿命为何,今日方才明了。等你,或许就是我的宿命。
我已经等了你一辈子,由生到死。那么现在,再等上一等又有何妨?
赌上我的魂力,舍弃我的轮回,我等着你来寻我。
一定要在我的意识还存在的时候,来寻我呀。
人间的岁月变更都会留下痕迹,例如春风桃李花开,秋雨梧桐叶落,冬雪万户银装。而在地府,似乎时间就是一个凝固的事物,没有日出只有血色夜空,没有露霜雨雪,只有刺骨寒风。在这里,一切都是永恒,除了灵魂们日渐销蚀的魂力。
“这位公子,且忘前尘吧。”汤棚那边的老妪笑着端了一碗汤劝着方才被鬼差带来的一位锦衣公子。从那公子一身打扮和腰间悬挂的玉质配饰中可以看出,他生前定是一位养尊处优的王孙。
“不,我不喝。我要等到皇兄阳寿尽了回到这里,问问他究竟为什么!”锦衣公子怕是生前执念太重,到了这里还妄想着要尽生前未尽之事。
老妪见他如此,自是知道这汤不能强行喂他。便行到他身边一如当年给其他人一样将桥边白影指于他看。那锦衣公子听完老妪的解释吓得面如土色,但还是要求先思考一下。
“唉?你怎么脸色这么差,在这里呆多久了?”锦衣公子望向桥畔昏昏沉沉的杏衣女子,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你也是不喝那个汤的?你在这里等了多少时间了?那个婆子说不喝汤待在这里会损耗魂力,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大概损成你这样要多久啊?”
“你年纪看上去很轻啊,和我差不多大吧。我叫景翰你叫什么啊?对了,我是被我皇兄一杯毒酒害死的,你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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