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震威微微颔首,“明天带他来与安儿相识相识吧。”
张顾安喜道:“遵命。”
卫王妃不喜奢华,所以居室俱以素雅为主,林震威不喜到此除了卫王妃性情冷淡,实在不符合他喜好温香软玉解语花的口味外,还有一个原因:走进来让他有走进佛堂的肃穆感。他特别不喜欢。可是不喜欢,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宫人看见,连忙通报,卫王妃理了理衣冠,慢条斯理出来迎接,行礼、上座、上茶,林震威遣退所有宫人,在脑子再过一遍要说的话,然后略小心的把皇帝来信意思简略地说与了卫王妃,卫王妃捧着香茶保养良好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颤抖,“王爷要送安儿到皇城伴读?”
林震威想纠正她,不是他想,是皇上要。他没想。
他用沉默做了回答。
卫王妃低垂眉眼,好一会没说话,林震威知道她难受,不知道怎么劝慰他,更不敢再开口刺激她,于是也郁闷的沉默着。
客厅里,一时安静得让人难受。
卫王妃沉默的喝着香茶,然后缓缓地放下了茶盅,像是深思熟虑了般开口,“安儿尚年幼......”林震威有些不耐烦,以为卫王妃要说安儿年纪尚幼,可再先推搪个三两年,届时再作打算。可是卫王妃却出人意料,“......恐有不周虑的地方,身边宫人即便多有算谋,亦不过奴才,今番进京,不如让云儿陪同?再且,太皇太后六十大寿将近,此番同去正好祝寿,亦算是聊表王爷与我一番孝敬心意——王爷以为如何?”
林震威有些出乎意料的吃惊,随即点头,“夫人所言极是。”佑安年纪小,初到皇城恐怕有很多不适应,若是有自己孪生姐姐在,恐怕能心安些。
“不知道王爷打算派哪家公子陪安儿去皇城?”卫王妃换了个切实的问题。
“行之家的小公子,比安儿大二岁,年纪正相当。”
行之是张顾安的字。
卫王妃点点头,“张先生博学通达,性情稳重,想来他家儿子自然不会差。只是小孩儿心性,还需多磋磨磋磨,不如趁着准备这段时间,让他们先处处看?”
林震威点头,“我正是此意。”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林震威借口公事离开了。卫王妃亦不挽留,送他出了院门,便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去把林祈云两姐弟叫来,她有话对他们说。
林震威离开了卫王妃居住的“兰亭轩”,缓步行走在曲径通幽的园廊,远远见着一抹柔美雅致的身影,正是她的侧妃柳遥。柳氏身旁的丫鬟太监见着林震威慌忙要跪安,被林震威抬手阻止了。他悄悄走近柳遥——
柳氏身着双色缕金百蝶裙,披了件雪白的狐裘,挽了个雅致的流云髻,云鬓斜斜插了支白玉簪子和几朵点翠鎏金花饰,显得脱俗清雅,长长的狐狸毛半遮半掩着娇艳如花的小小脸蛋,有种惹人怜爱的柔弱气质,林震威是最爱看她这副模样了,又因解决了向卫王妃开口的难题,他心里落了个轻松,正需要这么一位温柔的美人陪伴。林震威低低唤了声,“爱妃......”
柳氏一双波光潋滟的媚眼横了过来,真是说不出的风情,看得林震威赏心悦目,笑容越发欢喜,柳氏像是才发现他的存在,微楞,然后才微笑着福了福,娇声道,“妾身还道是谁,原来是王爷,真个吓妾身一跳。”
林震威自然知道她不是真吓了一跳,不过自不会揭穿这小小情趣,笑问:“爱妃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妾身在想,这雪景实在雅致,正合着融了梅枝上的雪烹茶,边喝茶边赏景,如此方得情趣。”柳氏扬着美丽的眼眸看着虽是白雪覆盖,却依旧有着几株寒梅傲雪雅致景致的庭院,长睫如蝴蝶飞扑,一脸向往出神,林震威听得拍掌大笑,“爱妃好雅兴!当真是雅士。”
“王爷又取笑人,妾身孤零零一人,思念王爷......”她声音低了起来,眼神像带着软钩子似的看着林震威,“如何有心情‘雅’得起来?”
林震威心头发痒,调笑道:“爱妃说什么话,本王不是人?”柔情万分的搂了柳氏细腰,柳瑶娇媚的偎在他怀里,两人缓步往柳氏的“沁音阁”而去。
这一幕,随即有人告诉了卫王妃。卫王妃冷淡的听着,优雅地喝着茶,不屑一顾。柳氏不过是个蠢货,理她作甚。
这时候,门外宫人禀告林氏姐弟到了,卫王妃挥退了给她说八卦的下人,这才收起了冷淡讥讽的神色,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进来吧。”
门外走近两个小孩儿,俱作男孩儿打扮,但见两人眉眼精致,肤色雪白,仿佛菩萨跟前童子,看着就惹人喜爱,这便是卫王妃一对儿女了,两人长相极似,外人是轻易分辨不出的,只有熟悉透了的人才能看出区别:左边眉眼微微上挑、耳垂下有一颗小痣的是弟弟林佑安,小男孩雪白娇嫩的小脸还带着一股子小孩儿的娇气,态度却很是稳重,颇有种“小大人”的感觉;姐姐眉眼飞扬跳脱,行为举止相对女孩儿家来说略显粗鲁,可她毫不在乎,态度潇洒,倒隐隐显出一股不凡的英气来,林震威宠爱两兄妹,骑射武功俱是亲授,就连上课,也是同一个先生讲学,完全把女儿也当作儿子来养,卫王妃虽觉不妥,仍任由他主张,不过少了念叨,后来见祈云性子如此,更没话可说,如此这般,便养成了祈云男孩子一般的性情,武艺骑射上佳,女红中馈却是一窍不通,用林震威的话来说就是:“本王女儿何须做此种无用功。”卫王妃偶尔说教林祈云,俱被她用林震威的话回了去,倒把卫王妃噎得无言。
林祈云、林佑安向卫王妃问安。卫王妃先问了两人功课之事,又闲话一通,才缓步切入林佑安要去皇城伴读的正题,林佑安乍然闻要离家为质子,虽然早知道自己必然会有此命运,但真到了时候,脸上还是难掩惊惶之色,低眉垂首,神色如惊弓之鸟,看得卫王妃眼圈发红,林祈云连忙安慰,林佑安也收其了不安的神色表示自己男子汉大丈夫不害怕,让卫王妃不要担心,他会照顾好自己,母子三人手拉着收,红眼圈对红眼圈,都知道这是定局改不得了,就看如何安排。
卫王妃说了让祈云陪伴佑安上京的打算,祈云一口应承。卫王妃喜他们姐弟友爱,强颜欢笑又道:“祈云,你这番陪你弟弟上京,可不能这么打扮,你给我好好打扮,女孩家就该有女孩家的样子,莫让你皇祖母皇兄看了笑话去。”
林祈云嬉笑一声,学着身边丫鬟作揖的模样福了福,“但凭夫人做主。”
倒把卫王妃逗笑了,嗔怪的戳着她眉心,“就你会作怪!一边去。”
☆、第五章 相遇
林震威回复的信件,通过层层驿站,最终送到了皇帝手里。年轻的皇帝看着信件,到底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当今世族林立,藩王环伺,他这个皇帝当得可不轻松,若是林震威、他皇叔客客气气的拒绝,找些个乱七八糟的借口搪塞,他这个弱势皇帝还真不能拿他怎么办。西北虽不比江南富饶地,可是幅员辽广,兵强将悍,整个西北的税收都囊括镇南王口袋里,他这个镇南王恐怕比他这个当皇帝的还要有钱——
想到前些年饥荒,户部吃紧的财政,户部尚书一直可怜巴巴叫穷的脸,皇帝忍不住一阵脑门痛,撤藩是势在必行,别的不说,光是盐税,一年就不知收入几凡,何况西南产盐矿,看似贫瘠,实则说不定富得流油,若是能收归国库,他这个皇帝也不至于举步维艰、处处被非难,只是如何实施,怎么个撤法,年轻的皇帝还没有个章程,这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一个弄不好,就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年轻的皇帝感到束手束脚,真是苦闷极了。
他这边苦闷,镇南王也不好过。
未来的世子爷进京侍读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从携带的家私甚物到随身人员,俱要细心挑选,一点也疏忽不得,这些事,虽然不用林震威操心,可到底是掌珠爱子头次出远门,尤其是佑安,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心头难舍,陪在他们身边的时间也比平日多许多,这些时日,就连“停云居”他也跑勤了些。
这一准备,就准备了两月,在北平府渐渐呈现出春意天气也暖和起来的季节,林祈云姐弟带着一干侍卫、仆从,无数家俬甚物、特产礼品,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一路往南。
越往南,春意越浓,不同于西北粗犷的风情,江南的春堤柳岸、水乡小筑别有一番风味,从没出过远门的两姐弟跟随侍身则的丫鬟太监俱是看花了眼,一路缓行慢看,直至看腻了才又加紧了脚程。
这一天,来到了距京城约莫还有半月路程的青县郊外,天空忽地乌云聚结,似大雨将至。在前面开路的侍卫军统领忙跟两姐弟汇报,要找地方避雨了。又有士兵寻得前方有破庙,可供避雨,两姐弟便带了一队士兵和若干宫人往破庙避雨,其余人等原地驻扎。
开路的士兵进了破庙,却见到庙里早有人了,是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小孩儿和两个婆子,急忙驱逐,两个婆子看见忽然来了一队士兵,凶神恶煞的,吓得脸色都白了,妇人生了病,神色苍白,可她也知道这些士兵伺侯的必然是贵人,惹不得的,挣扎着就要起来,两个婆子连忙伸手扶住她,就要扶起她离去,妇人身旁穿着浅蓝粗布衣,扎着双角辫,米分雕玉琢的小女孩却阻止了她们,小女孩扭头恳切的看着那队士兵,声音娇嫩清脆,双眼水汪汪、水汪汪的,看得几位大老粗也是心头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