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近来看上去身体欠佳?”
庞籍的视线几乎就没离开过苏徵的脸上,一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脚就已经自动走上前去,柔声问道。
苏徵扬起眉眼看了他一眼,见男人浑然不知他眼神中露出的隐隐关切和轻柔如微风掠湖的嗓音,苏徵思绪翻转,琢磨对他的态度。庞籍与赵元俨之间的矛盾并非无可解除,若是他有心或许他和庞籍还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可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男人关心的不过是赵元俨的这具躯壳罢了,并非他苏徵。苏徵的骄傲也不会让他去因为男人对他现在所“居”的躯壳的关怀爱慕就会违背自己的原则。
他宁可面对一只会对他张牙舞爪的螃蟹,也不想面对一个只会心心念念想着别人的男人。
更何况,庞籍的背后的人乃是当今太后呢?无利可图,苏徵从不让麻烦上身,这是原则。既然他无心与刘太后争锋相对到底,又何必要与庞籍搅合在一起?也为这个可怜人找麻烦罢了。
“本王的身体本王自己有数,不需庞大人关心。”不曾刻意就已经让男人的眉眼瞬间黯然的话语从口中说出之后,苏徵便迈开脚步和他拉开一丝距离,既不近也不远,看着展昭不知何时已经放到天上的苍鹰纸鸢,苏徵对庞籍道:“庞大人今晨不知道找本王何事?”
庞籍在苏徵迈开脚步后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将那丝愤懑压在心底,回道:“微臣乃是奉太后之命来此小住一段时日,听闻王爷再次自然要向王爷问安。”
耳畔还能听到赵昀兴奋的呼声和赵桢的叫好声,纸鸢越飞越高,庞籍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沉,好似刚刚的片声温柔不过只是苏徵的幻觉。
苏徵微微蹙眉却没回身,“庞籍,本王因何而住在开封府你想来心中有数,此地乃是非之地,注定要沾惹血腥,我劝你还是趁早离开为好。我虽不想看到你,但也不想你因我的事情而死。”
庞籍多才多艺,甚至还善于经商。且就拿上次庞家那栋宅院来说吧,当年庞籍外方之所以没将次宅卖掉,一来或许是他对自己重回京师很有信心,二么,就是他庞籍根本就不缺这点银两。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栋梁之臣,刘皇后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将他派来?
大材小用!
庞籍听了苏徵此言顿觉心中既有暖热涌上,又有冷水当头泼下,生生的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暖热来自苏徵话语中隐含的“关切”而当头泼下的冷水则是刘太后。
此二人一人乃是他所爱,而另外一位则是赏识提拔他的恩主,如何取舍?这问题从他接下了旨意之后就一直纠结在他心中。他当然明白太后的意思,可是这人是赵元俨啊。
心中纷乱如麻但庞籍终究经历了多年风雨,回道:“如今官家虽已登基但尚年幼,太后掌管朝政,如今凤旨已下,您都能在开封府住着,庞籍又有何惧?”
苏徵冷哼一声,袍袖一甩:“如此,你想留就留吧。”言罢也不再搭理庞籍,然而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和孩子。两人显然都玩的十分开心,拉线放线,小跑。这让他的心情稍稍好转了一些,对展昭招招手。
展昭上前,没等苏徵问话就先轻声问道:“王爷,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下?”
苏徵一怔,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心中委实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他这是被人当成林妹妹对待了么?凤眸微弯,待看到展昭这“孩子”双目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担忧之色溢于言表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展昭有点像一个人——苏攸,他前世的弟弟,一个和他性格截然不同的孩子。
说像,其实像的是性格罢了。一样的坚毅果断,忠义英勇,却也固执的让他伤脑筋。
苏徵从展昭的脸上收回目光,凤眸微眯,不想让对面的少年看出他的情绪,微笑回道:“我是不是看上去就像个病秧子一样,好像风一吹就能倒?”
展昭毫不犹豫的点头。
苏徵顿时垮下脸来,哎哎哎,展昭这等老实人都如此看,想来他这身体还真是差到了一定程度了。无力的用手指撑着额头,苏徵轻喃道:“我也就认了。”
展昭耳力不俗,闻言他好奇道:“王爷,你身体既不好,就更应该小心调养。若您小时候从世子这个年纪开始练功习武,这身子也不至于让人如此担心。”
苏徵毕竟不是这身体的正主儿,见这只小猫一本正经的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也觉得有些无趣,于是指着正和小皇帝玩的开心的赵昀道:“如此,按你所说,我们家这个小的倒还有救?”可问过之后却看到展昭神色有些凝重,他顿时担心道:“难道昀儿的身体——”
展昭摇头,眉宇微蹙:“我在想的是您这身体若有高人在的话,或许还能好转,并非说的世子。”
“高人何在?”
展昭往苏徵身后的庞籍身上看了一眼,对他的突然出声觉得有些惊奇,此时与你何干?
庞籍微微一咳,白脸微红却双眸仍灼灼的看着展昭。
苏徵颓然一叹,赵元俨啊赵元俨,你小子要是还没死干净的话就麻烦你回魂摆平这只螃蟹再让我接手吧。老子不管前世还是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理都理不清的麻烦事!
第20章 王爷,请拿出气势,气势!
“八叔,八叔……”赵桢从后面走来,俊逸温和的小脸上满是笑容,正好也打断了三人的谈话。
苏徵上前迎了一步,好奇道:“皇上,怎么了?”
少年笑道:“无事,只是想和八叔好好聊聊。”
苏徵点了点头,知晓少年可能要问南唐余孽之事。又见少年或许是因为刚才放纸鸢的时候跑动太多,在这四月暖日的下光洁的额头上汗珠点点,苏徵却是满意的点点头。
苏家的男儿成年后走什么路子,家中长辈都鲜少过问,委实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句话贯彻到了极致。但就是这样的放养式的成长,却让苏徵的众多兄弟姐中没有一人是易于之辈。
何故?
苏徵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近偶尔一个念头让他觉得答案在于比较,在于苏家众多子嗣的竞争。同样长大,同样的教育,同样的成长经历,如果不是真的与别人有智商上上的差距,又有几人甘愿落后于人?最少他苏徵不愿,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也没人希望自己是落后于人的那一人。
按下心中的感慨,苏徵从宽袖中取出一方雪绸方帕帮赵桢擦拭额头,柔声道:“皇上方才玩的可开心?”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亲昵的举止,赵桢一颗心里仿佛放进去了二十五只兔子百爪挠心,好不难受,呯呯作响。待听得苏徵问话,赶紧笑着回道:“开心,难得如此开心。”
又知道他一向最疼爱赵昀,伸手往赵昀那儿一指:“八叔不用担心我,是他不让我帮忙,我就来看看你,顺便和你聊聊天。如今这日头虽然不如夏天炙热,但八叔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在阳光下久坐。”
苏徵刚刚微笑颔首又谢过了小皇帝的关心,刚想着等下要劝这小皇帝回宫的时候,突然他觉得身后传来一阵杀气,熟悉的杀气!
赵桢只觉得刚刚还轻柔的帮他擦拭汗珠的帕子突然力道重了一下,他惊诧的看向苏徵,却见他神色如常,看到他的目光后好似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对他微微一笑:“是臣不小心力道重了一点。”
赵桢摇摇头示意无事,伸手接过帕子,然后握住苏徵的手,在苏徵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听到了赵桢那带着一丝微微的伤感和濡慕之情的声音:“八叔,爹爹生前也不曾待我如此呢。”
苏徵原本正担心那不知道何时就会冲他射出夺命一箭的刺客,又听小皇帝又突然说出这种话来,即使是他也怔了一怔,也有些心疼赵桢。待他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之后只得心中苦笑——难道他给赵昀当了几天爸爸整个人就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么?
苏徵最后还是选择先将那刺客置在一旁,无奈回道:“皇上,先帝不仅是你的爹爹,更是是一国之君。”
赵桢嘴角微勾,仍能看出一丝孩子稚气的脸上让苏徵有些涩涩的心疼,更担心那不知隐身于何处的刺客会将弓箭对准这小皇帝,犹豫了下上前将他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如今皇上也为君王,待皇上长大,肩担天下黎民自然能理解先帝的不易。”
赵桢的脑袋在苏徵将他拥入怀中的那一霎就感觉纷乱如麻,心跳飞快,白俊的小脸上更是红晕一片。正当他想要缩在苏徵的怀里不肯出来的时候,苏徵却突然后撤一步,垂下头来,眼神中虽仍有少许刚刚的温柔但更多的却是严肃,是属于臣子对君王劝诫的严肃,也是属于叔父对侄儿关爱的严肃。
赵桢只觉在他的目光下,也这四月正午的阳光下,他的身体只觉得有些发寒,他真想再钻进去刚刚那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但是不能啊,这眼前的男人是他的叔叔,更是他的臣子,不是他的……爹爹……
他收拾了心情再重新对上面前男人的眼睛时,依旧是少年天子的威仪方正,笑容温和话语却无奈的带着一丝疏离:“八叔,时日不早了,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