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没坐一会儿，钟伯就说顾医生来了，于是人群也就跟着散了。
顾医生是被叫过来看陈丽萍的，祖宅里虽然常年有医护人员候着，但主要也只是处理些最平常最简单的情况，老爷子不放心，所以还是找了顾医生。
顾医生和老爷子打了招呼，就一起去了陈丽萍的房间。陈丽萍已经不像之前一样疯狂，她坐在床上，面对着窗，低声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有二十多年的心理疾病史。这些年一直吃斋念佛以为已经有所好转，没想到根本不是。
“爸爸，顾医生。”见到他们来，她木讷地打了招呼，又转过头看着窗外。
顾医生和其他医护人员轻声交谈着什么，老爷子走到她面前。
“丽萍，这么多年了，你该走出来了。”
她仿佛充耳不闻，老爷子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当初的事情，罪魁祸首是我。如果不是我那么固执地要他走回正途上来，也不会害了你们。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守在这里，就是想等着他。但是你要明白，他不会回来了。丽萍，你该有你自己的生活。昨天，他给我打了电话。”
陈丽萍终于有了点反应，将目光望向他。
“他希望你能够获得解脱。”
陈丽萍古怪地笑了起来：“解脱？我不可能解脱，我也不需要解脱，我的一辈子已经被他们毁了，我还要什么解脱？！”
“丽萍。”老爷子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地说道，“你还有重来的机会，不要让那些怨恨陪伴着你的后半辈子。”
“不。”陈丽萍激烈地摇头，“我不要忘了那些仇恨，这是他们欠我的，欠我的。我就要他一直亏欠着我，一辈子都还不清！我要让他不得安宁，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陈丽萍！”顾医生忍不住厉声喝道，“当年那些事，到底谁对谁错大家心里都明白。老爷子觉得亏欠你，这么多年一直忍着你，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这些年，这个家都被你搞成什么样子了？！”
“不说你们三个人的事，你是怎么对ko的？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从小是怎么虐待他的？那些验伤报告需要我翻出来给你看吗？你总觉得全世界都欠了你，可是ko欠你什么了，是你把他生下来的。出生不是他选的，父亲不是他选的，母亲也不是他选的，他什么都不懂，你就下得去手。你配做他的母亲吗？”
“他连他父亲都留不住，他有什么用？！他就是个废物！既然是废物，留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用？”
“陈丽萍，你给我住嘴。”这次，就连老爷子也动了气，“ko是你的儿子，他有哪一点对不起你？”
顾医生也继续说道：“他小时候对你还不够好吗，打骂都由你，一声都不吭，被我发现了就说自己摔的。他最初一直以为他的父亲是个抛弃妻子的负心汉，这些思想都是谁灌输给他的？他忍受了你那么多年的虐待是为了什么？要不是最后差点死了，他还得在你手底下受多少年折磨？是不是等他死了，你才乐意？
再说他的父亲，当年他是没和那个人彻底断了，还是没和你好好组建家庭？是谁天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还派了人去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到底是谁把他越推越远的？ko出生的时候，他不高兴吗？你别忘了，你到底是怎么嫁到这里，怎么怀上ko的！可是你后来都干了些什么？要说他欠你的，也该还清了。可是你欠他的，欠ko的，甚至是欠那个人的，你这辈子都还不清！”
“我没有错！我哪里错了！我喜欢上一个人错了吗？我想和他在一起我错了吗？是那个贱人，他要抢走他！他要抢走他！我不能让他走，不能走。他是属于我的，我的！那个贱人凭什么抢走他！”陈丽萍尖叫着，旁边的医护人员眼疾手快地控制住她。
“冤孽啊。”老爷子长叹一声，“报应，是我的报应。一切都是我的错。”
清冷的风从窗外吹来，吹得人身体一个激灵，也吹动了那些埋在心底不堪回首的往事。
往事
Ko起初是一直恨着他的父亲的。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父亲就和他不怎么亲近。或者说，是他对他的父亲不怎么亲近。因为，他的母亲告诉他他的父亲不喜欢他们，他在外面藏了其他喜欢的人，而那个人一直想抢走他的父亲。所以，他一直觉得他和那个人都是坏人。
小孩子的思想是很容易控制的，尤其是母亲这个身份占据着天然的优势地位。
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住在外面的公寓里，并不是在祖宅。
他的母亲对他其实并不好，但对于年幼的他来说，她是他所有的依靠。孩子对母亲总有着天生的亲近之感，所以即使她经常打他骂他让他生病，他也仍然爱着他的母亲，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这样对他，母亲难道不是应该爱自己的孩子的吗？
他也注意到每次只要他生病，父亲留在家里的时间就会变长，然后母亲就会变得很开心。母亲有时候也哭，一边打他一边哭，问他为什么留不住他，为什么不爱她。可他不懂，他无法回答。
后来慢慢地，他长大了，明白了，从父母的争吵中，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了，他不过是母亲用来留住父亲的工具而已，就连他的出生，亦是如此。
母亲留给他的伤总是很隐蔽，他也沉默着不告诉别人，也许是因为被母亲洗脑太久，也许是对母亲还抱有期望，也许，只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瞧，他的存在就是一个工具而已，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母亲打他时，他也不再哭了，母亲抱着他，威胁父亲让他留下来时，他也只是一声不吭了。
他刚出生就是被遗弃的，他的人生毫无意义。
就这么过了十年，直到父亲和那人意外重逢，他的母亲彻底疯了。她给他的父亲打电话，让他立刻回来，不然，她就带着ko去死。挂了电话之后，她就把整瓶的安眠药全部灌进了ko的嘴里。
Ko那时候是想死的，他觉得人生太累，死是一种解脱。他才十岁不是吗？可他是真的认真地思考过关于死亡的问题的。
苦难总是能让人迅速成长起来，更何况，他本就那么聪明。
Ko最终还是被救了回来，得益于他的父亲及时赶到。可他醒来后也没觉得什么好高兴的，只是觉得，啊，这无聊的人生还得继续呢。
事情闹得太大，最终惊动了老爷子。顾医生在抢救ko的时候，看到了他还未褪去的伤痕，触目惊心。
Ko是个早产儿，他小时候经常生病，他们也只以为是体弱的缘故。事实上，是因为陈丽萍做得很小心，她不敢做得过火，就总是让ko感冒、过敏……得些看似不严重又很常见的小毛病。她起初也没想到这个法子，只是某一次ko生病，他的父亲留了很长时间，于是，一念起，万恶生，ko就彻底沦为了工具。
Ko最终被带回老爷子身边亲自教养。他的父亲对他的母亲已经彻底失望，提出离婚。她不肯，又是哭嚎又是哀求又是悔过，他的父亲却是斩钉截铁。这一次，老爷子也没有站在她身边，尽管，当初是他选定的儿媳。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老爷子总觉得他们这个家变成这样他有很大的责任，所以对她仍有一份亏欠。
当六年后，ko的父亲出家，ko搬出祖宅开始抚养小满，她提出想要搬回祖宅等着ko父亲时，他同意了。事实上，那六年，她一直住在他们原来的家里，没有离开过。她说她要敬佛，老爷子便专门为她设了一间佛堂，想着让她清心凝神，希望她不再执迷。事实上，后来的十几年，她一直很安分，就好像彻底放下了一样。但没想到，她这一生，已是入了迷障，解脱不得。
Ko在回到老爷子身边之后，才慢慢得知了关于他父亲的完整故事。
他的父亲和那个人相识在大学，志趣相投，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这事儿被一向古板保守的老爷子知道后，必然是棒打鸳鸯。
可他的父亲不愿离开，一直和那个人坚定地在一起。老爷子却开始张罗给他订婚，最后选来选去选定了陈氏的千金，陈丽萍。
她是一直喜欢着ko的父亲的，从十几岁在宴会上见到他之后，心底就有了他的影子，再也挥散不开。他是她的朱砂痣白月光，也是她这一生都解不开的谜题。当她下药和他春风一度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像设定的剧本一般一步步滑向了黑暗的深渊。
老爷子是知道这件事的，甚至默许了它的发生，他逼着ko的父亲早日娶了陈丽萍，他一心一意只要让他的儿子回到正途上来。也是老天爱开玩笑，一个多月后，陈丽萍查出有孕。他父亲的爱人自动离开。虽然这件事错不在ko父亲，但是孩子就是责任，他没法坦然地待在ko父亲身边。
他们就这样分了手。Ko的父亲心灰意冷地成了婚，但是ko的存在让他决定好好担负起这个家庭重任来，即便，他们没有爱。若不是后来陈丽萍的猜疑和不择手段，他们至少可以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他甚至还表示，如果陈丽萍有了更好的归宿，可以随时结束这段婚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