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朝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黄乔东的病床前，他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了黄乔东的手中，然后做了一个手势。
“他跟你说谢谢。”
黄乔东抬了抬手，想要去摸一摸他的头，但手伸到一半，看到男孩下意识地躲避，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转而握成拳，慢慢收了回来。
“不用道谢，我来得，太晚了些。”
男孩似乎明白他刚刚的动作原本是想做些什么，却又为何突然改变，再听到他略带自责的话，顿时咬了咬唇，眼眶微微湿润，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握紧了拳头，过了好半晌，才仿佛下定了决心，突然张开双臂，给了黄乔东一个紧紧的拥抱。
黄乔东愣了一下，这才轻轻地抱了抱眼前的少年。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多久，但对少年来说似乎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勇气。
黄乔东松开他，略显担忧地问着：“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是继续上学还是？”
他看看少年，又看看旁边始终紧张羞涩的其他人，最终只能将目光落在了申承昊的身上。
“应该还会继续上学吧。”
黄乔东皱了皱眉，对这个模棱两可的话不知该作何反应，但看看旁边的几个孩子，也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只能从旁边抽屉里拿了两张名片，分别递给了申承昊和那个少年。
“如果有需要帮助的，任何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低声承诺着，脑子里却在考虑着该做些什么，才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一些。
心理干预是必要的，如果没有监护人的话，或许换个环境对孩子会更好，不过这些也要看孩子们的意愿。
说到心理干预，黄乔东突然想起奇载明并没有经过任何的心理干预。
毕竟经历了那样的事，不管他表面表现得再平静无碍，但内心必然留下了伤痛的痕迹，或许应该也替他找一个心理医生去看看，有备无患的好。
他这边暗自思量着，那边申承昊带着几个孩子准备离开了，黄乔东礼貌地朝他们点头示意，突然看见他们躲在申承昊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对他重复比划着刚刚那个少年做过的那个动作。
这一个个无声的感谢让黄乔东觉得心中微暖，他轻轻浮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作为回应。
目送着他们离开后，他这才注意到奇载明不怎么明朗的神色，他想起自己之前的疑惑，再看到他这个样子，顿时有些忍不住想问出口。
“怎么了？”
奇载明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他蓦地抬眼，看向黄乔东，心中这些日子以来被压抑住的情绪猛然升腾而起，让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是不是也会带他们回家？”
“啊？”黄乔东一开始没能明白奇载明说的是什么意思，直到终于在脑子里弄清楚了他所说的是谁，以及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他才有些恍然大悟。
“我都不会手语，根本没办法沟通啊，你瞎想什么呢？”
“那如果你会呢？是不是就会像对我一样，带他们回家，亲自照顾？”
黄乔东有些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像是吃醋一样的小情绪，真是让他觉得有些久违了。
“你把我想的是不是太好了点，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哪里有那么伟大，他们会有相应的机构照顾的。”
他并未正面回答，奇载明咬了咬牙，很想控制住自己继续追问的欲望，但没有办法，他很想知道原因，太想知道原因。
“那么，为什么对我，为什么要照顾我？”
021
黄乔东对上他执着的目光，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敷衍过去，除非给他明确的回答，否则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奈而诚实地回答道：“因为你，是不同的。”
他十三年的执念，无法放下的困扰，直到知道当年一切都只是他年少无知、盲目而轻狂，为此害得他们一家家破人亡。
负罪感和满心的愧疚或许是带着他回到十三年前的原因，尽管没有能挽救奇家母子的生命，却还是能为奇浩尚正名，能为他仅存的血脉，做一点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压在他心头无法移开的大石的重量，让他能放任自己轻轻喘息片刻。
这个世界大概不会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他们没有那不清不楚的十三年，没有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以后，突然发现的事实真相。
这中间差了任何一样，都不会让他面对奇载明是如今的态度。
奇载明只是不解地看着他，似乎不能理解他所指的不同到底是什么。
“因为曾经随波逐流地伤害你，放任那些流言蜚语将你的家人压垮，为我曾犯下的这些错，希望能弥补。”
黄乔东终于还是将真挚的歉意说出了口，不同于最开始找到奇载明所做的官方而理智的道歉，这一次的话，才是深藏在他心底的，曾经真正想说出口的那些。
为了他自己，而不是YGN。
奇载明木然地看着他，大概这段日子过得太舒适惬意，他几乎忘记了黄乔东曾经那样对待过他和他的家人。
或者说，在跟他接触的时候，他没有办法想象他曾经是那样的一个人。
那群，在他眼中疯狂而偏执的人，拿着话筒为所欲为，根本不论自己所言是否属实，只是关心自己的人。
因为陪伴在他身边的黄乔东，并不是这样的人。
奇载明不想接受这样的道歉，仿佛这样以来，黄乔东这些日子以来的关心都变成了虚伪，而他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感动都变成了笑话。
“呵，原来如此。”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描淡写，但讽刺和嘲笑的音调却怎么也藏不住，他像是变成了最开始那个浑身是刺的少年，冷漠而疏离，满身防备。
“载明。”黄乔东自然明白奇载明误解了他的意思，而重点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可这个倾听者看起来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他伸手抓住了奇载明的手，阻止了他想要离开的脚步。
奇载明没有动，明明稍稍一用力就能挣开的手，却像是有千斤重，让他舍不得用一点点力，生怕稍一用力，他就会松开。
怎么办？哪怕是因为歉疚，哪怕是虚情假意没有真心，他还是，一点儿也舍不得放开。
就算是假的也好，他也想要能，继续拥有下去。
这样可悲的觉悟让奇载明一言不发，他背对着黄乔东站着，虽然被他拉住了手，却没有敢回头去看他的表情。
他现在是怎样看着他？还是如前般温暖？亦或是已变成了客套和生疏？
“一开始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所以才让你住进了我家。可是后来，我们难道，不是已经成为了朋友，甚至亲人般的存在了么？”
说到最后，黄乔东的语气也充满了不确定，他是这样看待他的，但却不知道奇载明是否也是同样这样认为。
不要弄到最后，变成他一个人自作多情，倒会有些丢脸。
好不容易说出了口，黄乔东着实有些讪讪，他有多久没说出这么丢脸的话了，他在记忆里几乎找不出同样的情景。
如果不是奇载明，如果不是这孩子在他病床前不合眼地守了三天三夜，如果不是看他负气要走，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奇载明觉得自己被人从绝望的深渊一把拉起，到了一个他想也未曾想过的天堂。
他浑身微微有些颤抖，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地回过头去，看到黄乔东耳朵通红，视线飘移着，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奇载明扯动着嘴角，用尽全力才不让它上扬的弧度太大，以免惊到面前的他。
“我可以叫你哥么？”他用这样的话作为回答，黄乔东总算跟他对视了一眼，也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当然。”
奇载明看着黄乔东的眼睛，心中像有什么东西，像烟火一样嘭地一声炸开，四处散去，融入了他的四肢百骸，点燃了他的全身。
黄乔东在医院待了一个月，总算被医生同意出了院。
而奇载明也带回了他考上大学的好消息，他最后竟然选择了走律师这条路，这让黄乔东微微有些不解，但他并没有多问，而是选择了尊重奇载明的决定。
关于奇河明的消息还是没有任何有效的，他们已经尽力散发了传单，也跟各个警局打了招呼，却始终没能找到他。
就在黄乔东出院不久，关于火灾事故的责任人，以及诽谤罪的宋车玉，审判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宣判的那一天，黄乔东跟奇载明一起去了法庭现场。
没有超出他的预料，法庭的宣判中规中矩，并没有偏袒那些犯罪者，却也没有超出法律所限制的范围。
黄乔东已经拜托了前来采访的同事，希望他将整个事件剪辑一下，同最终的审判一起播出，希望能对社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从而推动关于诽谤罪法律的修改。
作为一个一点儿名气都没有的小记者，他的人脉也只是最底层的一些警察和普通民众，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奇载明看起来很平静，并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若不是他紧握的拳头，黄乔东几乎会以为他真的是不为所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