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裘德考从那时起就陪在她身旁,一陪就是二十多年。
现在他们死在了一起,毫无疑问,是裘德考先对她下杀手后自杀。这场凶杀案在小镇引起了轩然大波,众说纷纭。然而瞎子无暇理会。
母亲去世这件事,彻彻底底压垮了他。
他变得沉默异常。
吴邪在旁边替瞎子心疼,又无计可施。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陪在瞎子身旁,好让他在实在撑不过去的时候,身旁有个人。
他的瞎子看起来气色还好,没有想象中的昏沉。
黑眼镜母亲在失明之前也算的上是社交名媛,男友各行各业应有尽有,现在她去世,没有一个人又来探望。胖子和解雨臣都有心来帮忙,被黑眼镜劝了回去。吴邪铁了心不走,黑眼镜把他三两脚踹出门外,吴邪就倚着门睡。
夜里湿气重,吴邪在门外不停打喷嚏。黑眼镜骤然成了死心之徒,听着吴邪喷嚏连天,那以为不会动的部分还是不争气地跳了两下,泛起了疼。他无可奈何,打开门把吴邪拽进屋。
简单的小灵堂办好,吴邪知他无心进食,还是悄悄交了一份外卖。
黑眼镜家住的是小镇的老房子,外卖车进不来。吴邪取完餐,沿着蜿蜒崎岖的小路往回走,却看见一个熟人。
说熟人也不确切,毕竟这人已经有五年未见了。
吴邪初中有一位朋友叫齐羽,两人成为朋友并从朋友成为仇敌的缘故是因为经常被人说从某个角度看很神似,初中生年纪小不懂事,非要证明自己这一方更帅气一些,血气上涌,两个半大的毛孩子大动干戈,被老师叫了家长。
而眼前这个男人正是齐羽的父亲。被老师请家长的时候,吴邪第一次见到那人。除了惊为天人,没有什么别的表述,用现在时髦的话语来形容,就是狂霸酷炫的中年迷人帅大叔,吴邪清楚的记得齐羽父亲来到班级时全班女生的目光。相比而言自己的父亲中年发福的老学究形象简直……
齐羽的父亲显然给老师也留下了相当不错的好印象,两位同学之间的不愉快圆满解决,为了彰显同学间相亲相爱的友谊之情,两位冤家成了同桌。
齐羽父亲在临走前特地向吴邪道歉,正当吴邪诚惶诚恐,满汉愧疚之情准备对齐羽道歉时,男人骤然凑近他,在他耳边耳语,“小子,以后再敢找我儿子的茬,可就没有我专门浪费时间来给你们开家长会这么简单了。至于我会做出什么,你可以试试。”
吴邪打了一个寒颤,满脑子想的都是班里女同学读的小说。
恶魔总裁。
时过境迁,年少时所遭受的恐吓也成了笑谈,吴邪自不怕他。出于礼貌,吴邪主动上前,热情地冲男人打了一个招呼。
“齐叔叔,好久不见了。”
男人的表情很是阴郁,听了吴邪的问好,他立刻切换了一套系统,脸上浮起了客套的笑容,眼里还带着些许迷茫,显然没认出吴邪是谁。
吴邪朝他连比带划,“是我啊叔叔,初中齐羽的同桌,吴邪。就是那个……”吴邪转了一个身,“有人说,我这个角度看起来,跟齐羽特别像的那个。”
“哦,是小吴啊,好久不见。家住这附近?”
“不是。那个……我的一个朋友家里最近出了点事情,我来照顾他,顺便帮忙取个外卖。”
“嗯,这样啊。那行,叔叔还有事,天气也冷,小吴你也赶紧回去吧。”
“好,叔叔再见。”
“再见。”
吴邪转身往回走,心道这叔叔也真不厚道,按别人家父母的尿性不是应该问问近况如何大学为何么?这么着急赶他走……
觉出了些许不对,走了两步吴邪回过头,发觉男人还站在原地,正望着黑眼镜家住的筒子楼,长叹一口气后,将西服口袋上别着的墨镜带到了眼睛上。
吴邪瞬间傻眼,仅是个转身的空当,一张熟悉的面容已经与适才碰见的中年男人重叠起来。
男人阴郁的表情与黑眼镜闷闷不乐时的表情异常相似。眼睛也像,眸色都是浅淡,只是男人的眼里是经历的岁月沉淀的一片浑浊,而他的瞎子则澄净异常,不曾被浊世沾染。
那人戴上墨镜后活脱脱是一个中年版的瞎子。
面容莫名其妙的相似与重叠,身形都是同样的高大,还姓齐……
吴邪打了一个机灵,揣着外卖赶紧冲回黑眼镜家。
“瞎子!”
黑眼镜正在默默整理他母亲的遗物,见吴邪火急火燎地跑进屋,赶忙提起精神问了一句,“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我去领外卖的时候,有人来过屋里么。”
“没有。就我一个……怎么了。”
“没,没什么。那啥,你赶紧吃点东西,都两三天不眠不吃了,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阿姨泉下有知也会不高兴的。”
“我不太饿,你先吃。”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就这样一直不吃,往后还有日子要熬,根本撑不过去。我的齐老太爷,赏个脸,吃点东西,就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黑眼镜没辙,走到吴邪身旁打开了快餐盒。
与以往饭桌上的风卷残云不同,他这一次堪称细嚼慢咽。
吴邪见黑眼镜吃的斯文,自己也不好意思狼吞虎咽。他慢悠悠地嚼着,喝了一口凉白开,故作担忧地问起了黑眼镜,“瞎子……阿姨走了,他就没来看过么?”
“他?”黑眼镜愣了一阵,等反应过来吴邪所指为谁时,他摇摇头,“来看过她的也不过几个人,还差不多都是……裘德考他们家的。至于你所说的那个‘他’,呵,我连他是谁都不甚清楚,他来了,我又怎么知道。不过他来了也好,我肯定得揍他一顿……”
吴邪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都是你的父亲。如果能够相认,也是好的……要不然……”他抱住了他的瞎子,“一个亲人也没有,就太可怜了。”
黑眼镜的手也放到了吴邪背上,他静静看着天花板,嘴角微微扬起,“没事的。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的,从知道她患病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这个准备了。谁都要走的,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吴邪闭上眼,将黑眼镜越搂越紧,听着黑眼镜略显沉重的呼吸,头脑开始搜索起齐羽关于自己父亲的只言片语。
那个人,是叫齐撰吧。
等往下的事安定下来,他要好好查查这人!
吴邪陪着黑眼镜在夜里守墓。今年过年早,南方的冬天阴冷,两人沉默地看着墓前泛起的小火苗,不时往里添加纸钱。大部分时间是挤在火苗旁,并排烤火。
黑眼镜穿的很是单薄,吴邪在旁边看着,不着痕迹要揽他入怀。然而黑眼镜只是直挺挺坐着,看着墓碑出神。
照片上的母亲还是他小时候熟悉的那个样子,美艳活泼,伶俐大方。
那时候的她虽然举止轻浮,也是一门心思在他身上放着。他虽然悲伤自己没有父亲,但是有母亲很好,她会每天给他讲故事,给他拿好吃的糖果,她的手一直牵着他,知道他怕黑,进了楼道便把他抱怀里,蹬着高跟鞋一步三个台阶往上蹦,回到家又开始忙碌给他做饭,跑前跑后,他玩累了自己的小飞机就去抱她,然而个头太小,只能搂住大腿,她便把刚刚做好的菜往他嘴里送。
那时他就想,没有爸爸无所谓,他有妈妈,一等一地待他好。
后来就算是发生了再多变故,他也知道,她一直是关心着他的。
他们分别的前一天,他还同她允诺,要照顾她一辈子,想方设法治好她的病。他们明明都说好了,她明明都答应了,可是现在她怎么能……怎么能……
他不能看她,不能想她,可越是这么控制,以往母子的生活琐事越是浮上心头,都是她对他的好,止不住。
吴邪骤然攥住他的手。冰凉。
他一下从沉思中回了神。
攥了一会儿,他率先开了口,“吴邪,快过年了,你就别在这种地方陪我了,太晦气……赶紧回家吧,叔叔阿姨肯定也不放心你这样。”
吴邪没说话,只是大喇喇拍拍他的肩,跟他靠的更近些。
他就着火苗点了一根烟,吴邪也顺道跟着来了一根。
“没事,反正往年过年也没怎么在家待着,况且……他们懂的。”
幽幽吐出一口烟,他望着上空,重重叹了一口气,“嗳,吴邪,我没家了。”
吴邪握着他的手,确信两手被自己捂暖和了,才又从烟盒里拿了两根烟点燃,连带着嘴里叼着的烟一并摆在了墓前,双手合十,眉目紧闭,虔诚地朝着墓碑拜了拜,“您就放心吧。”
他看吴邪此举,虽然心里悲伤,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微微扬起,“兔崽子,又说什么胡话呢。”
吴邪拿了一根烟,顺着他烟上的微弱火星将自己的烟点燃,“跟丈母娘商量事呢。”
他当即给了吴邪胸口一拳,吴邪吃痛弯下腰,眼睛却是闪亮,他无奈看着吴邪,脸上终于带了些笑。
吴邪把黑眼镜拽回了自己的家。
高中毕业那年,黑眼镜曾经来过一次,那时的他还怀抱着一种女婿来见丈母娘的心情,十分欢欣雀跃。现在的他,反倒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