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吴亦凡回来,所以他不肯倒下,本就残破的身子,依旧硬撑着,见不到那个人,他绝对不可以倒下。
张艺兴慢慢躺下,将玉佩放在心口位置,闭上了眼睛,睡去。
你可要记得回来啊。
1951年1月15日,南京城要成立学院,一辆辆黑色的轿车驶进南京军事学院,鹿晗身为军人已然不能少,他现在校门口迎接来自北平的战友。
“鹿晗同志,好久不见啊。”首领握着鹿晗的手笑着道。
“上峰,好。”鹿晗挺直腰板敬礼,纵使右腿不是多方便,但还是站的很稳。
“鹿哥。”吴世勋走上前来,笑眼望着鹿晗。
鹿晗欣喜万分,刚要走过去。却见他身后的那人,顿时怔住了。
“鹿将军,好。”吴世勋带领那少年向鹿晗敬礼。
鹿晗反应过来,回了礼,眼睛还是难以从那少年脸上移开。
“你?”他不是吴亦凡,他怎么和吴亦凡长得如此相像。
“鹿哥是不是将我侄子误认为是吴亦凡了。”吴世勋笑着道。
“侄子?”鹿晗狐疑不解。
“将军好,吴亦凡是我的父亲,我母亲叫玉禾。”少年说话铿锵有力。
“吴亦凡和玉禾的儿子?呵。”鹿晗顿时冷笑,“都长这么大了。”
他竟然忘了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张艺兴吴亦凡有儿子的事情。
忙完仪式之后,吴世勋找了鹿晗,两个相见无言,除了那些虚假的客套话,便再也找不出什么可说的。
来时路上,吴世勋想了好多要和鹿晗说的话,他有太多话要说,只是待见到了他的人,便再也找不出一句来。
或许只要能够看到他相安无事,便是最好的了。
“鹿哥的腿没有找医生看吗?”吴世勋首先打破寂静。
“找了,几年前找过,不过都是一样的回答,也就没再放心上了。”鹿晗道。
吴世勋鼓足了勇气,道:“北平那边的医生技术都很好的,鹿哥跟我回去……”
鹿晗拒绝:“不必了,我这样挺好的。”
“鹿叔叔。”少年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和吴世勋在一起的鹿晗。
走上前去,问:“鹿叔叔,我有件事要问您。”
“什么事?”鹿晗道。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找一个人。”少年将厚厚的一叠书信递给鹿晗,上面赫然写着‘张艺兴’三个大字。
“母亲前不久收拾父亲的房间,找到了三十六封书信,上面署名都是同一个人。”
“这是父亲多年给张先生写的,只是不知为何都没有邮递出去。”少年道:“我曾记得幼年时父亲告诉我,张先生没有死,当年并没有见到张先生的尸首,我也不知为何父亲一直都认定张先生没有死,可我询问了所有认识这个张先生的人,都说是死了。”
鹿晗愕然,静静的听着他说。
“所以鹿叔叔,这个张先生他还在不在,如果在,这些书信就应该替父亲交给他,也算是完成了父亲未了的遗愿。”
“鹿哥。”吴世勋迫切地望着鹿晗,心硬生生被揪起,他多想听鹿晗说出那句:张艺兴没有死。
“他……”鹿晗犹豫着,他是说还是不说,若是说了,张艺兴就知道了吴亦凡不在人世,那么,他苦撑了那么多年,岂能受得住这等消息,怕是再也没了求生的欲望了。
若是不说,就这样瞒着他……
鹿晗犹豫了良久,才道:“你们去城东的荒坡上看看,或许能找到你们想要找到。”
“鹿哥!”吴世勋心头又惊又喜,甚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见自己侄子已经开了车,快步奔上车,仿若已经绝望的心又死灰复燃。
“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所以,我成全你,阿兴,我成全你了,可是,我一点都不开心。”鹿晗双眉紧紧的蹙在一起,墨色双眸微微泛起雾水,他抬手捏了捏鼻子,起身上了车,尾随在吴世勋的车后面。
夕阳西落,屈指一算,十八年时光飞逝,斗转星移。荒坡上,草木枯黄,毫无生气,甚至这个地方很重的压抑感。
吴世勋走在最前,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师父,脚下的青苔布满的石路,被他的皮鞋踏出声响,他终于回来了,这个最让他怀念的地方。
想着想着,竟然忍不住笑起来。
真好,师父还活着。
只是他不知,下一秒当他见到河畔那白发苍苍的驼背老人时,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个人就是他的师父。
“老先生,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张艺兴的人?”小吴找了许久,也没有看到父亲书信中的那个人。
正摘着野菜的张艺兴听着身后的嘈杂声,缓缓抬头,那一瞬,仿若时间静止,除了那张脸,万物都没了光辉。
他瞬间便红了眼眶,直直地望着眼前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对方带着亲切的微笑,张艺兴只觉得胸内撕心裂肺的疼。
小吴见对方不语,心生不解,问:“老先生?”
他的一句老先生将张艺兴带回现实,胡乱地摸了一把泪,点点头。
小吴欣喜过望:“我是代替父亲来看望他的,老先生可否方便告诉我,他身在何处?”
父亲吗?张艺兴微微一怔,不由细细的打量起眼前这人。片刻又恢复淡然的深情,是了,他和玉禾已经成亲了,他早该想到了不是吗?
小吴见张艺兴没回话,又问:“老先生,我真的有急事,您就告诉我,他在哪儿吧。”
张艺兴伸手在小吴手上书写:“他还好吗?”
小吴恍然大悟,原来他不会说话,摇摇头,略一迟疑,半带愁容道:“父亲在七年前的战役中牺牲了。”
如万里晴空劈下的重重雷击,张艺兴心里‘咯噔’一声,坠入无底的深渊。
他夺目而出的泪水,伴随着你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潜入心底。
看着张艺兴竟然落下泪来,小吴甚是诧异,他无心去询问对方为何突然这般神情,便离开了,他只当是父亲生前的某位朋友。
而身后的吴世勋已经无力到连脚都挪不动了。
他用力好大的力气才想来几次欲言又止的双唇。带着沙哑的声音,唤了声:“师父。”
张艺兴没有回应他,而是踉跄的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到茅草屋里。
他苦等了十八年,换来的只是一句‘七年前就牺牲了’,不,这不是他想要的,这副残破病体,早该归尘归土,他硬撑着不让他倒下,只为了能够再见吴亦凡一面,如今,这点小小的愿望,再也不能实现了。
他平静的坐在床上,从枕头下拿起那块玉佩,双手抚/摸着。
“你答应过我,你会活着回来见我,又为何说话不算数?”
“既然要走,为什么不带上我。”
“吴亦凡,你还真残忍,这么多年,留我一人在这尘世苟延残喘。”
“这十八年,终究只是一场空。”
吴世勋站在门外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他不敢进去,又不敢说话,除了在门外傻哭,他没了别的办法。
鹿晗赶到的时候,看到这一幕,也心中明了,他慢慢蹲在张艺兴腿边,看着他通红却不肯落下来的双眼,心骤然一紧,将那三十多封书信交在张艺兴手里。
“他给你的信。”
张艺兴紧紧握着那厚厚的一叠信,并没有拆开,双手不住的颤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鹿晗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阿兴,我就在门外,你随时叫我。”
他说完等了好一会儿,张艺兴也没有回应,他起身,慢慢走出去,带上了门。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张艺兴才缓缓挪动已经发麻的手,一封一封的拆开书信。
泛黄的信纸上是太久未见的字迹,他小心地读者每一封,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小艺兴见字如面,初到北方,偶感不适,乃水土不服所致,但无需担心,早已好转,只恐犯了心病,无药可医,唯有见心上人一面方可药到病除。挚爱,吴凡亲笔。”
张艺兴手指摸着字迹,跟着一笑,又拆开下一封。
“小艺兴见字如面:上次发去的信被驳回了,电报发不过去,心上焦急,没有你的消息,度日如年,君可安好,饭菜可否合口,夜晚可还能眠?”
“所有的信都再次被驳回,艺兴,你那边是何情况,是不是给我的书信也被驳回了?阿兴,好想你。”
“当我听闻南京遭日本屠杀,马不停蹄回到南京,我找不到你,没有你的任何消息,我本心下留有一丝希望,可当世勋他们告诉我,你的死讯,我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我知道你还尚在人世,午夜梦回阎王告诉我,地府里没有你的魂魄,我便更加肯定,你没有死,你等我,等我报了这血海深仇,我便回去。”
“八年了,今日是你生辰,你过的好吗,生辰有没有吃长寿面,老人说吃了长生面,可健康长寿,你要乖乖把长寿面吃光哦,我想你,真的好想你。”
“我不想报仇了,这山河国家与我何干,我只是想和你安度晚年,相守一生,我没有你的丝毫消息,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艺兴,你可知,这思念如狂草,几近将我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