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感知到一道炽热的目光,龚罄冬转头看去,顿时愣在了原地。
方兰生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龚罄冬还没开口,方兰生已经伸出一只手:“愣着干嘛!快上来啊你!”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龚罄冬来不及多加思考,也没时间矫情,立即拉过方兰生的手翻身上马。
“驾!驾!”龚罄冬的手环在方兰生腰间,两手握紧了缰绳,恨不得这匹马立刻化身千里良驹。
“你为什么要来?”龚罄冬的声音被呼啸而过的风分割得有些不真实。
“那你为什么要来?”方兰生也不甘示弱,大声吼着。
龚罄冬沉默半晌,道:“贺小梅假中毒,是我告诉屠龙堂的。昔年恭狩之战,也是我出卖的情报。两年前情报司早就查到了屠龙堂的重要消息,是我瞒了下来。上次遇险我装作腿瘸不愿意回教,是因为屠龙堂那时正在攻打南方的江由教……”
“你是内鬼,这些我知道了。”方兰生打断他,“说我不知道的。”
龚罄冬一噎,忽然笑了起来,摇着头道:“小兰兰,真的是不管什么时候,你都爱和我拌嘴。”
方兰生没听他讲话,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忽地心中一酸,道:“元芳、李马哥哥,都是你找来的对不对?”
龚罄冬又是一阵沉默,直到方兰生憋不住,偷偷转头去瞧他。
龚罄冬用下巴把方兰生的脸抵回去,不让他转头,自己将头搁在他肩窝处。
方兰生脊背一僵,正欲说话,却听龚罄冬闷闷的声音传过来:“是又怎样呢?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带着我投奔水仙教,她告诉我我的父亲已经死了。可我却发现我的父亲没有死,他叫南宫残红,他是屠龙堂的人。我为了救他去往屠龙堂,可屠龙堂的人给我喂了毒……一个月一次解药,否则生不如死。”
“上次你在我房里见过的血,不是我受伤了,而是我晚了几日没去拿解药,毒发时七窍流的血。”
“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十四岁那年我突然对□□那么感兴趣……”
“我是想,我自己成为了□□方面的高手……就可以破解自己中的毒了……可我太天真了,即使我知道了□□的配方,我也拿不到材料配……因为其中一味药,正是沧澜花果。”
“这次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所以我趁屠龙堂攻进水仙教之时到屠龙堂地宫去。我本来是去偷沧澜花果的……我本来是想……解了毒,一个人逃远一点……”
“可我发现了屠龙堂的秘密……”
龚罄冬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方兰生甚至能感觉得到肩上因为他咳嗽引起的细微震动。
“小兰兰,你要听好了。屠龙堂图谋的大计,是谋朝篡位。但司马渊此人跟屠龙堂的关系不一般,司马渊似乎有自己更深的想法……而且,在水仙教中,还有人与屠龙堂有密切来往,且此人地位不低。”
“你要记得……咳咳……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咳咳……哪怕、哪怕……”
龚罄冬的声音越来越小,刺耳喧嚣的风中已经难以听闻他的气息了。
肩上一沉,方兰生惊诧地侧头,见自己的肩头已经全然被血染红,而龚罄冬的头颅低垂在他肩上。
“肥冬!肥冬!”方兰生吓得魂飞魄散,拉紧了缰绳。直到龚罄冬倒下的这一刻,方兰生才听到一切一切来自外界的声音——那些被风声掩盖住的,后面追兵的声音。
他们手里的,是十几把弓箭。
而龚罄冬的背上,是近十支箭矢。
【二十九】
突然之间,一支箭飞速射向马后腿。马儿仰天嘶鸣一声,然后轰然倒地。
“呃啊……”方兰生和龚罄冬摔在地上。
方兰生立刻转身抱起龚罄冬的身子,却见他背上全插着箭,竟是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方兰生只好环住龚罄冬的肩,一边摇晃着他的身子一边哭喊:“肥冬!肥冬!肥冬你不能就这样死了!你还要给水仙教一个交代!你不许就这样死!”
摇着摇着,龚罄冬果真被他摇醒了。
龚罄冬咳了两口血,目光幽幽瞟了眼不远处已经快追过来的追兵。他对方兰生虚弱地笑了笑:“你想什么呢……我还有九转还魂金丹,哪儿那么容易死?”
方兰生瞪大了眼,还挂了两滴在眼眶上,问:“在哪儿?在哪儿?九转还魂金丹在哪儿?”
龚罄冬背上疼得微微拧了拧眉,继而道:“我没力气,你帮我拿一下。就在我怀里,一个红色的瓶子。”
方兰生立即拿手背抹了抹眼泪,伸手在他怀里掏,手忙脚乱地拿出一个小红瓶。方兰生急急打开瓶子,从里面倒出两粒赤红色的药丸,喂给龚罄冬。“你快吃,你快吃!吃了我们快跑吧!等解了毒,你不用一个人逃!我陪你一起!我们一起!”
龚罄冬笑眯了眼,却没有答话。
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方兰生搂着龚罄冬的肩站起来,吃力地揽着他往前逃。
没走几步却又停下来了。
又是河水。
上一次两人一起逃亡,也是在水里泡了许久。
可是已经没有路了,除了过河,他们别无他法。
方兰生深呼吸了几口气,肃容道:“肥冬,上次是你救我,这次我一定把你完整地带回去!”
龚罄冬微笑着点点头,“好。”其实龚罄冬不是不知道,方兰生根本不太会游泳,下个浅水河抓鱼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方兰生带着龚罄冬纵身往河里一跃,龚罄冬背上的血色晕染开来,将整片河水染成殷红色。
“我会带你回去……我会带你回去……”方兰生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带着龚罄冬在水里扑腾。
龚罄冬在一旁悄悄伸手帮他划水。
也不知是危急关头激发了潜力,还是龚罄冬偷偷帮忙太多,方兰生果真驮着龚罄冬游过了河。
只是过了河之后方兰生就咳个不停,方才呛得水太多,一时喘不过气来。
两人半坐在地上,龚罄冬忽然俯身向前贴住不断咳嗽的方兰生的嘴。方兰生脑子一懵,连咳嗽也忘了。龚罄冬含住他的唇,闭上眼,细细研磨厮咬。除了自己嘴里的血腥气,一切都和上次一样——温软的触感,激烈的心跳。
可是不一样的。
河对面追兵人马已至,喉中腥甜已经快要压不下去。
龚罄冬知道是不一样的。
龚罄冬最后轻轻咬了方兰生的下唇一口,万般不舍地放开他的唇,对他道:“从来都没有什么姑娘。我喜欢的,是我面前这个男人。”
方兰生刚要说话,对面已经有人下马跳河。龚罄冬道:“快走!”
方兰生顾不上追究龚罄冬那番话,匆忙搀起龚罄冬的身子,往另一边乱石荒坡上跑。
两人拼了命一样狂奔了一会儿,龚罄冬大喘着粗气,一手撑住身旁的树,远远望见前面两座山的之间有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缝。
龚罄冬缓缓蹲下,瘫坐在地上,对方兰生摆手道:“这边地势险峻,他们暂时过不来。我现在跑不动了,你先去前面探个路。”
方兰生有些犹豫。
龚罄冬急道:“快点啊!待会儿他们就追来了!难道你要我这样子还陪你去找路吗?你赶紧探了路回来带我走!”
方兰生点点头,马不停蹄地往那狭缝过去。
龚罄冬一见他进了那狭缝,即刻从旁边挪来一块大石挡住那狭缝。他两手在后拔出背上的箭,即使成了一个血人也毫不在乎。
那两粒药丸,还能让他再撑一柱香的时间。
龚罄冬头也不回地往回走,身影逐渐湮没在迷蒙的夜色中。
“肥冬!肥冬!”方兰生寻了路回来,见大石挡路,瞬间反应过来龚罄冬骗了他,不由急得面红耳赤,眼里蓄满了泪,一边半蹲下身去抬那巨石,一边大声唤着龚罄冬的名字。
却只换来一片空寂的回音。
这空荡的山坡树林里,鸦雀无声。一切安静得让人恐惧。
天色已然全黑了。方兰生什么都看不清,两手不断在大石压住的地里刨来刨去,黄土泥沙粘了满手,指缝中尽是被石子咯出来的血迹。
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融进土里,沾在手上。
方兰生从来没感到这么绝望。
这么无助。
“龚罄冬!龚罄冬!你给我回来 !你回来!”方兰生忽然嚎啕大哭,发了疯一般下狠劲儿去撞那堵在狭缝里的巨石。
撞了两三下,方兰生又抽泣着迅速刨动下面的泥土。
他的手上已经全部是血。
血混着泥土,盖满了他整只手,如同一只厚重的熊掌。
直到小臂也被圡里埋着的树枝割破,方兰生才停住刨土的动作,拿肩再去撞那石头。
砰然一声响,大石竟真被他撞开。
方兰生没刹住车一下子滚了出去,额角磕在石头上,汩汩的血水往外冒。
多狼狈啊。
可是龚罄冬现在呢?他又该有多无助、多狼狈?
眼前恍恍惚惚,方兰生狠狠甩了甩头,心中有个声音道:“肥冬在等我……他在等我……我要把他带回去……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