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思量,慕容白还是道:“‘傀儡’,指的是千盅术中被施术的死尸。”这话慕容白说得极慢,仿佛在道出一个惊世之谜。而刚开始慕容白之所以不愿意将此事告知他们,是因为四大家族的家训中都有一条:不得向外人道出家族使命。
譬如慕容家,守护的地方是石牛镇,那么石牛镇之外的人都算作“外人”。石牛镇中会出现妖魔,但外面不会。自仙门覆灭之后,“修仙”和“妖魔”似乎就离世人越来越远。在“外人”的眼中,根本无法想象充满妖魔奸邪的世界。而石牛镇中人出不了镇子,自然不会道出石牛镇的情状。
若非心魔一事,慕容白也不会先死后生,又来到北都。
方兰生一听慕容白的解释,立即大呼道:“看来真的有那个什么术!天呐天呐!可是……为什么会在我们水仙教附近?难道有人要对我们教不利?!”
贺小梅忽然想起在地牢里那个白衣人的话,犹疑地看向慕容白。
慕容白接触到贺小梅探究的目光,凝神细想,沉吟道:“恐怕……是为我而来。”
千盅术之事,闹得水仙教主司们人心惶惶。
即便是慕容白,也只在古籍上见过有关这种术的记载。失传数百年的术法竟然……重现了?无论如何,慕容白都觉得毛骨悚然。
早上的谈话之后,慕容白让贺小梅随时做好演一出大戏的准备,又吩咐所有知情人一概不许透露任何风声。
毕竟如果对方是拥有千盅术的人,那么但凡一点小的差错都有可能会让人丢了性命。
慕容白心事重重地回到青竹斋,慕容青一听见动静立即放下书从屋子里奔出来站到门口,看着慕容白朝这边走过来。
慕容白一跨进屋子,慕容青便拉着慕容白到书案旁,指着其中一份卷轴问:“这是什么?”
慕容白低首一瞧,见那卷轴上书了一个“乙”字,面色一变,忙将那卷轴拿在手中,“你在哪儿拿的?”
慕容青疑惑,“就在桌上看到的啊。那是什么啊?哥?”
慕容白一边将那卷轴收进内室,一边道:“这东西你日后也会学,现在还不行。你先把字学好,将来方能看得懂。”
慕容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探头往内室望了望,待慕容白出来便又拉着他教他学字念书。
另一边,贺小梅在房里实在闷得无聊,优哉游哉往龚罄冬的院子里去,想再问问他关于那千盅术之毒的中毒症状等。
一进门,却碰上龚罄冬正在屏风后换衣服,贺小梅笑着道:“哎哟,你这连门都不关……”
龚罄冬一听这声音,连忙急急套了衣裳从屏风后出来,又在镜子前照了照,方有些尴尬地笑道:“左使大人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问问——”贺小梅的目光忽然一滞,看向地上的小瓷瓶,“这是?”
龚罄冬顺着他目光低头一看,地上躺着一个蓝色小瓷瓶。龚罄冬忙弯腰去捡,却被贺小梅抢了先。
贺小梅拿着那瓷瓶一转,见那瓶底刻着一支红梅,眉心一蹙;他又将瓶子打开,小指一沾里面的粉末,放到鼻尖儿上一闻。“这……”贺小梅疑惑地抬头看向龚罄冬,“你怎么会有这个?”
龚罄冬神色一紧,眼里冒出兴奋的光来,急急道:“怎么的?你认识这瓶子?”
贺小梅乐了,掂了掂手里的瓷瓶,“当然认识,这就是我的。”
龚罄冬一呆,眼里的光芒忽然凝固了。
贺小梅继续道:“你也知道我研究易容之术,后来研制出一种可固色清痕的清露,就是这个……啊,对了,你瞧这瓶子,底下有支红梅,表示是我的独门配方……欸,你还没说你怎么会有呢?这可是我独家研制的,除了我再没人拿得到……”
龚罄冬的耳边响起一阵嗡鸣之声,全身僵硬得像块石头,贺小梅后面的话他半点都听不进了。半晌,他才磕磕巴巴道:“你、你、你是不是扮过女装?蓝色衣服的?!”
贺小梅被他要吞人一般的眼神吓得微微一怔,想了想还是点点头。不仅蓝色衣裳的女装,他还扮过粉色衣裳的呢……
龚罄冬只觉得有如五雷轰顶一般崩溃,脸色一白,目光呆滞得仿佛灵魂已出窍。
难道……他一直寻找的意中人……竟然是扮作女装的贺小梅?!
贺小梅见他面色异常,伸出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诶诶?你怎么了?”
龚罄冬回过神来,又转眼细细打量起贺小梅来。这么一看……倒真是与那“姑娘”长得有七分相似……
“没、没事。我、我有点不、不太舒服。晚些时候再说吧。”龚罄冬突然连看都不敢再看贺小梅一眼了,眼神只不断闪躲。
贺小梅见他状态的确不太好,也便谅解地点点头,独自离开了。
徒留下龚罄冬一个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抖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闭着眼靠在墙边,脸色白得渗人,脑中不断回想起十七岁那年遇到的“姑娘”,那“姑娘”的影子时而又与贺小梅重叠起来,吓得他冷汗直流。
突然之间,那身影又摇身一变变成一个水蓝色的影子,那影子模模糊糊他看不分明,只听远处仿佛有人在唤“肥冬”……
龚罄冬猛地睁开眼,一行汗水顺着脸侧滑下。他疑心自己怕是要疯魔了。
任谁若是喜欢一个姑娘喜欢了那么多年,找也找了那么些年,到了了发现原是个男的,还是自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个人,不被吓死也该被吓疯了……
龚罄冬仍心有余悸,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忽听外面果真有人在唤“肥冬”。
【十九】
龚罄冬撑着墙壁站起来时,方兰生恰好从外面蹦进来。
“肥冬!你帮我个忙好不好!”方兰生未察觉龚罄冬的异样,径直扯住他胳膊。
龚罄冬还有些恍惚,讷讷地转头,“嗯?”
方兰生一脸激动道:“你教我认毒制毒吧!听你们说的那个什么什么术,好神奇的样子……”
龚罄冬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甩了甩胳膊,道:“我没空,你自个儿找副教主去。你不是要修仙吗?他可是慕容世家的人!找他比找我好……”
方兰生却如同黏在他胳膊上一般,刚一撒手又猛地两手抱住他半只胳膊,蹭啊蹭的,嘟嘴道:“那我不是找过他他没答应嘛!咱俩那么熟,你教教我呗!”
龚罄冬甩不开兰生的手,便拿空着的手指着他鼻尖威胁道:“你少来!快松手!你要不松手我再给你下‘笑弥勒’!笑死你!”
方兰生努着嘴耸了耸肩,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抱住龚罄冬整个身子,将他两只手都钳制住,笑嘻嘻道:“你倒是下啊?哈哈哈……快,快答应教我,不教我就不松手了,黏死你!”
龚罄冬听他声音从耳边传来,鼻端尽是兰花的清香。他唇上干净温暖的气息离得那么近……龚罄冬忽然想起在温泉水下的暗洞里,方兰生唇上温软的触感……
霎时间,龚罄冬觉得耳根似乎痒痒的,唇上也有些麻……
“快点啊!教不教!”方兰生摇了摇胳膊,瞪着大眼盯住龚罄冬。
龚罄冬蓦然惊醒,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狠狠推开方兰生后迅速背过身去。
方兰生没料到龚罄冬反应会这么大,有些尴尬又有些气愤,嘀咕道:“不教就不教……反正小梅也会医术,我还可以去找他!”
正喘着粗气的龚罄冬一听这话,脑中瞬间闪过那个“姑娘”的身影,又浮现出贺小梅方才的笑,顿时只觉似有一盆凉水从天而降,将他浇了个透。
他干笑两声,道:“你闹什么闹,不就是看我长得好看才来找我教的……那、那贺小梅哪有我好看?不过我这几天没啥空,过几天再教你好了。”其实也不是没空,只不过是没这个心情。
方兰生略带嫌弃地“啧”了几声,忽然想起什么,眼珠子一转,探头去瞧龚罄冬的神情,瞥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犹疑着道:“欸,不对啊!你这状态……不对啊!”说着他绕到龚罄冬面前去,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什么时候我们肥冬居然会有这种脸色了?你不是什么都不放心上吗?啧啧啧,看来是思春思得不行了……说吧,你是不是有那姑娘的消息了?”
龚罄冬眼神微微有些闪躲,只皱着眉道:“你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少来赖着我!我还得带情报司的人去查千盅术的事呢……”他边说边往外走,明摆着是要送客。
方兰生翻了个白眼,“谁稀罕知道你那点破事儿!”说罢气哼哼地走了,没走出两步又扭头朝门口的龚罄冬道:“你记着有空了教我认毒解毒啊!”
龚罄冬颇不耐烦地点头,挥手示意让他快走,自己也外出去派人调查傀儡踪迹。
方兰生刚踏出龚罄冬的院子,便停下脚步,垂着头有些闷闷的,又细细一想刚才龚罄冬的表情,不似惊喜非常,却更像黯然神伤,看来有关那姑娘的……应该是不太好的消息。
这么一想,他也不知道是哭是笑了,心情好似又沉重了几分。
总觉得,一旦有了那姑娘的消息,他就会失去肥冬这个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