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准备棺木,把他送回琴川。”他停在我和飞鹰面前,将怀里抱着的少主递给我,声色平静中带着刀锋一样的冷冽。
【114】
元月初七,从北都来的一尊棺木被运进琴川,送入了方家墓地安葬。
初九,王元芳和贺小梅便从姑疆赶往琴川,乔装一番混了进来,直奔方府。
方府外有重兵把守,王元芳以身作饵引开了部分守卫,才让贺小梅得以溜进墓地。
贺小梅双眼发直地盯着新坟上的无字碑,垂下的双手紧握成拳,咬牙道:“晋磊……这个疯子!为什么连兰生都不放过!”
身后落下一人,正是引开了护卫返回的王元芳。王元芳上前了两步,站到贺小梅身侧,将带来的桃花酒缓缓倾倒入土,沉痛道:“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贺小梅从他手里抢过酒,往嘴里大灌一口,继而粗鲁地将剩下的酒一股脑泼在无字碑上,恶声恶气道:“当初让你跟我们走你不走,你怎么这么傻啊!”说完却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王元芳叹了一声,抬手揽住贺小梅的肩,轻轻拍了拍,对着面前的墓道:“你不知道,李马也跟我们在一起呢。他离教的时候你心心念念要去泥土教看他,你以前还说不管我们谁有喜事你都要去凑热闹,这下你去了,将来我和小梅的喜事,你可怎么凑热闹呢?”
贺小梅听着王元芳这一席话,越想越悲痛,眼眶发红,恨恨道:“我们一定要还天下一个太平。”
王元芳握着贺小梅肩膀的手慢慢收紧,极郑重地点了下头。
两人在墓前鞠下两躬,正准备鞠第三个躬时,却听墓里传来几声闷闷的响动,像是敲门声一样……
一声、两声……
两个人还维持着弯腰的动作,缓缓对视一眼,身子都僵住了。
三声、四声……
贺小梅突然腿脚一软跌坐下去,扯了扯王元芳垂下的衣角,没了血色的嘴唇不停颤抖,“芳哥……我没听错吧……”
王元芳在原地站直了,目光沉凝地盯住那墓。
敲东西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会儿,就又继续起来,声音还越来越大、越来越急,贺小梅赶忙闭了眼,眼皮突突地跳着,两手作揖道:“兰生啊兰生,冤有头债有主,你找晋磊找司马渊去,可别来找我们……”
王元芳伸手来拉他,贺小梅吓得惊叫一声,反手打开了王元芳的手,眼睛唰地睁开了。王元芳立刻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贺小梅想起外面还有守卫,也不敢再出声,对着王元芳眨巴了一下眼睛,表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了。
王元芳眉目沉着地将他拉起来,嘱咐他道:“你要是怕就退后一点,我去看看。”
贺小梅点点头,往后退开,本想有多远走多远,可王元芳在这儿,他便只退了几步,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注意着情况,心跳如擂鼓,就怕里面真有什么东西——最怕的其实是下面有晋磊的陷阱。
王元芳谨慎地走近两步,刚要俯身查探,一道青光自黄土堆里迸射出来,那墓里忽然炸开,无字碑四分五裂。随着一声巨大的响动,王元芳侧身挥开腰间折扇挡住溅起的土砾,敏锐地嗅到一阵异香。
“兰生……诈尸了啊!”贺小梅愣了一瞬,随即冲上去一把抱住王元芳往后拖。
王元芳按住他的手,抬眼看去,那土中棺木大敞,方兰生站在里面,脸色苍白得如同厉鬼,腰间的青玉司南配淡光还未褪尽。
“来人!快!”外面隐约传来护卫跑动的声音。
“水……”方兰生连眼睛都不太能睁开,只从喉咙里嘶哑地发出这么一个模糊的音,就倒了下去。
王元芳皱起眉,上前将他抱起。贺小梅饶是再胆小,此时也顾不得管方兰生是人是鬼,与王元芳肩背相抵,挥开手中扇,看向同时从四个入口涌进来的人,沉声道:“芳哥,杀出去!”
姑疆。
“兰生没死?”李马一边抬刀掀开帐帘踏进来,一边急切问道。
帐中,贺小梅正坐在床边为方兰生施针,王元芳站在贺小梅身后关切地看着,闻声转头应道:“我们去时正遇到他从墓里出来,可他手脚全是冰的,小梅说是药物所致。”
“不是一般的药。”贺小梅站起身,忧心忡忡地看了眼毫无知觉的方兰生,又与王元芳对视一眼,随即看向走过来的李马,“‘涅槃’,你听过么?”
李马一愣,眉头挑起,“诈死?”
贺小梅点点头,“他若是自愿服下这药,自然是诈死。‘涅槃’,可封闭人的四肢五感,看不到听不到动不了,没有呼吸也探不出脉搏,连心跳都不可听闻。但只要七日一过,便能完好无损地活过来。起初,这种药是专门给暗门杀手死里逃生用的。兰生手里……怎么会有这种药?”
王元芳道:“龚磬冬爱捣鼓这些,许是龚磬冬以前给他的。”
贺小梅摇头,“不会。这种药的原材料极为稀少,龚磬冬就是想调一副出来,也拿不到原料。”
李马又看了看方兰生苍白如雪的脸色,问:“可他为什么还不醒?”
贺小梅拧眉,满面怒容道:“天杀的晋磊,用楠木做棺,柏木做椁,又用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封得严严实实,连粒灰都飘不进去!棺内还放麝香、木香、灯芯草、冰片等药材,没把兰生憋死熏死在里面算好的了!”
原来晋磊为保方兰生“尸身”不腐,命人打造出特制的棺椁。方兰生在里面待了已有六日,前四日无知无觉还好,后面两日醒过来之后就是活生生被关在棺材里,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在里面敲敲打打了两日,还是撬不开一点缝隙。直到王元芳和贺小梅来,他本已昏睡过去,迷迷糊糊听到两人的声音,才一个激灵又醒过来,敲打棺壁引起二人的注意。
后来外面安静下来,方兰生以为自己是幻听了。可没过一会儿又听见贺小梅的声音,这下方兰生什么都顾不得了,拼命敲打着,奈何手脚无力,求生的欲望愈发强烈,他握着青玉司南配的手紧得发疼……
然后,玉中猛地迸发出一股力量,将那棺木炸开了。
王元芳和贺小梅便带着他突出重围赶回姑疆,但他却因又饿又冷昏睡过去。
李马过来了解了情况,就又得去前线指挥作战——他现在是吕承志亲封的大将军。
王元芳照旧也跟着同去,留贺小梅在姑疆大营照顾方兰生。
贺小梅在营地同留守的将士们吃过饭,回帐中探了探方兰生的脉,见已无大恙便取下了他头上的针,在旁边守着等他醒来。
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方兰生还是没一点要醒的动静,贺小梅不知不觉就打了个盹儿,却反倒被方兰生的声音给吵醒。
他乍然抬头看去,方兰生仍是睡着,只是眉头半拧半松,长睫颤个不停,嘴里不停呢喃着什么,像是在喊谁的名字,又像是在拒绝什么。
贺小梅端详了他半晌,忽然好奇心起,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仔细听了听,方兰生却不再说话,睫毛渐渐湿黏。
贺小梅撇了下嘴,看着方兰生削瘦的脸颊,又忍不住地叹气,低声道:“你就当做了个梦,就当看了场戏。”
一个时辰后,贺小梅正坐在桌前研究方兰生棺中的陪葬品时,方兰生醒了。他睁眼后,眼珠子像被冻住了似的,停滞了半晌,才慢慢回神,眼角的泪珠随着他一眨眼滑进鬓角,不知怎么就从嘴里溢出一声悲凉入骨的叹息,仿佛人生就此寂寥。
他知道,他逃出来了。
贺小梅听见声音,立即转身上前,一边扶着他坐起一边朝外叫人送吃的进来。
“来,快吃些热粥暖暖胃。”贺小梅从一个小兵手里接过碗,递到方兰生手里。
方兰生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捧着的大海碗,碗里盛满了热腾腾还冒着香气的粥,温暖的触感一直蔓延到心脏。他忽然就觉得心脏被撕扯一样的难受,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了贺小梅,哽咽道:“我还能再见到你们……”
贺小梅想到从前几人在山上欢欢笑笑,如今却是物是人非,心中也有些感慨,拍了拍方兰生的背,安慰道:“都过去了,过去了。你能出来就好,今后好好过,比什么都重要。”
方兰生深深呼吸,点点头,坐回去喝了几口粥,抬目打量了一番帐中,“这是哪儿?元芳没跟你一起吗?”
贺小梅应道:“这是姑疆,宁王大军的大本营。两军现如今在秦河交战,芳哥去秦河那边了,李马也在。”
“李马?”方兰生瞪大了眼,“李马不是在泥土教吗?”
贺小梅笑嘻嘻道:“要不怎么说是缘分呢——我和芳哥一路护送皇上,却在山上把人给丢了,之后循着线索去找,人却是被李马给带走了。”
那时在山上,吕承志掉进洞里,王元芳和贺小梅去找藤蔓的功夫,回来洞里就没人了。两人沿着脚印下了山,问过一个农妇才知是有一群人带着个昏迷的男子往姑疆方向去了。
二人在姑疆找了许久,才发现原是李马救了吕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