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应该还有两三年才会脱落的皮囊,因司马渊堕魔而受了影响,竟在此时就已开始腐烂。
“我从何处给你寻人?我手下的人你不要想动。你自己去外面找吧——以前屠龙堂的那些‘试验品’呢?”晋磊思量一番,冷着声音道。
里面传来司马渊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我的脸已经开始腐烂了……我不能出去……我不能出去!”
晋磊沉默下来,眼里翻涌了几丝杀意。
司马渊像是突然感觉到杀气,顿了下,镇定下来道:“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有我,四大家族、宁王、吕承志和以泥土教为首的江湖人士,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你,你一个人敌得过吗?”
晋磊退了几步,坐在了桌边的椅子里,两指敲击着椅子扶手,缓缓道:“司马渊,堕魔之后如果完全释放魔气,对上慕容白几人,你能有几分把握?”
司马渊沉声道:“不论我有几分把握,都一定比你单独对付他们所有人胜算更大。”
晋磊笑了笑,“那可不一定啊……”
司马渊也跟着嗤笑一声,“青玉司南佩么,这玩意儿的确是好东西。不过你大概忘了,你不过练到第六重罢了。我知道你最近在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冲破第七重。可我实话告诉你,不杀方兰生,你不可能练得出第七重。”
晋磊没答话,垂着眼,似乎是想听他继续讲下去,手指仍然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敲击着扶手。
“倒不如……呵,晋磊,你要真想达成你的目的,你就该赶紧亲手杀了方兰生,方兰生那副皮囊正好能给——呃……”
不过只在瞬息,司马渊的咽喉就被晋磊死死掐住。
他仍然挑着眉戏谑地盯着眼前脸色铁青的晋磊,挣扎着一字一句阴狠道:“你看,你的弱点如此明显,你能成什么事?”
晋磊目光如炬,目光扫过他颈边一块腐烂如泥的皮肤,“你敢动他试试。”
司马渊运气想震开晋磊的手,却反被掐得更紧,不由皱眉道:“说、说笑罢了……放……开……”
晋磊死死盯着他因喘不上气越来越涨红的脸,口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染上了阴鸷:“管好自己的事,不要一再试探我的底线。”说罢猛一甩手,摔得司马渊一个趔趄。
司马渊抬手捂住脖子扭了扭,眼里仿似藏着一条正吐着信子的毒蛇。
晋磊对司马渊确然是有些不耐的,但正如司马渊所言,魔功不至第七重,晋磊不一定有能力自保。
留着一个司马渊,至少晋磊还不是孤军奋战。
既然司马渊还有利用价值,晋磊再如何厌恶他,也只会不动声色地继续养着他。
是以,晋磊倒真是给他寻了些样貌上乘的人来。但司马渊不是嫌这个长了颗痣,就是嫌那个心术不正,一个也看不上。
这夜,司马渊不知怎么想的,把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出门,竟至流云殿来寻方兰生。
只是他人还未进流云殿殿门,就被十数个侍卫拦住——晋磊已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流云殿,尤其是司马渊。
司马渊早知有此结果,并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同侍卫们讲道理,又一再保证自己进去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侍卫们哪里听他的话,一句也不肯搭腔,只作没听见。
却不想这殿外的动静被方兰生听见了,方兰生便叫来白豆问怎么回事。
白豆阴阳怪气地道:“外头来了个没安好心的黄鼠狼。”
方兰生走到窗边望了望,大约明白了来人是谁,沉吟一番道:“你去给外头的人说,让他进来。”
白豆哪里肯去,反而瞪着眼睛看方兰生。
方兰生皱着眉,不再使唤他,自己走出内门往外去,对殿门处一干侍卫道:“你们让他进来,出任何事情我担着,绝不会让晋磊怪到你们头上。”
这厢侍卫们还未反应过来,司马渊就笑眯眯地推开他们挤了进来。
方兰生冷冷地盯着他,转身回了大殿内,欲将白豆打发出去,可白豆说什么也不肯走。
方兰生气得笑了,“你不肯走是想留在这儿保护我?你这丝毫不会武功的样子,保护我?你留在这里能有什么作用?”
见白豆还是不肯走的模样,方兰生指着进门的司马渊对他道:“来,你跟他打一架,你要能赢我就让你待在这儿。”
白豆这才咬着牙退出去。
司马渊盯着方兰生这一连串的举动,笑道:“少主好魄力。”
方兰生泰然自若地盯着他,“你来干什么?”
司马渊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色,敛了笑道:“少主郁郁成疾,身体可还好?”
方兰生大笑三声,“真不好意思,不能遂你的愿了。我暂时还死不了。”
司马渊突然忍俊不禁般道:“可真像只刺猬——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方兰生瞬间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你恨晋磊吗?”
方兰生一愣,脸色沉了几分,很快地道:“说你的交易。”
司马渊却不依不饶,“晋磊害你至此,你恨晋磊吗?”
方兰生恼怒道:“与你何干?”
司马渊目光一闪,沉声道:“晋磊欠你的,我可以帮你讨回来,而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只需要你的配合而已。只要你听我的,我一定能让你报仇。”
待他话音落下,方兰生终于松开紧拧的眉头,却是捧腹大笑起来,继而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龚磬冬的仇呢?”
“龚磬冬……当时下令杀龚罄冬,我也很抱歉。但有个消息要告诉你——龚磬冬的魂魄还在。”
方兰生心头一颤,嗓子突然有些艰涩,“你说什么?”
司马渊笑了笑,“说来凑巧,可能天意如此。前段时间我于尘微山闭关修炼,却在山里见到一只上古凶兽……上古凶兽啊,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更奇的是,那只凶兽正在追捕一个残魂。那残魂上附有公子羽的元丹碎片,凶兽吃了可令功力大增。是时我与那凶兽出手抢夺残魂,未能得手,眼睁睁看着那畜生吃了那残魂。不过争斗之时我和它身上都沾上了彼此的血,我便趁机强行与它定下契约,得以召唤出它。”
“那残魂是肥冬的魂魄?”方兰生竭力控制自己,可仍抑制不住声线的颤抖。
司马渊看着他眼里的动容,笑着点了点头。
【112】
“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宫么?还有你二姐,死得多冤枉啊……”
“你这一身病痛,你被捆绑的自由,你失去的朋友,你被晋磊毁掉的一切,难道你就甘心让他作践吗?”
“你一个男人,被别人当作鼎炉,不觉得屈辱?”
“你二姐若尚在,该多心疼你啊。”
……
夜深人静,司马渊的话一遍又一遍在方兰生脑子里回响。
平素总爱犯困,可自从功力被废之后,精神的确是好了一些,但他的心病却愈发严重。
方兰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翻身,总也睡不着。
他想起两个时辰前,司马渊反复问他恨不恨晋磊,他一直没有回答,可最后司马渊深深看他,一字一字再问了一遍。
两人视线一对上,方兰生就不知怎么心头一跳,竟真的回答了他。
“恨,当然恨。”
方兰生躺在床上,望着头顶从窗外映照入床前交融的月光和雪光,心里在想,自己当时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恨”。
方兰生不知道。
方兰生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恨不恨晋磊,一直都不知道。怨肯定是怨,可他也心疼晋磊在这深渊里越陷越深,迷失了自己。
晋磊为了报仇,赔上了水仙教,赔上了恩义良心,赔上了方兰生,更赔上了他自己。
他像一团火,为了渴求的光明,疯狂地燃烧着。方兰生不过不小心靠近一点,便被这大火焚噬得彻底。
可若要说恨,方兰生却恨不起来。恨一个人当真太累。晋磊栽在仇恨的漩涡里,方兰生不想再掉下去。
他知道自己必须清醒。他和晋磊,总要有一个人清醒。
可那时看着司马渊的眼睛,看着那里面虚无般的深渊,方兰生竟然脱口而出的是“恨”。
难道……他潜意识里其实就是恨着晋磊的?只是那恨被埋得太深,不易察觉?
方兰生猛地坐起来,没了被子包裹的身体在寒冬的夜里被冻得汗毛直立。
殿外风雪又起。
方兰生脑子里忽然一团乱麻,但他心中隐隐有个念头提醒着他——这团乱麻中有个最为关键的结点,只要找到它,找到它,有些事情立刻就会有了解释。
可那结点只是昙花一现般,在这脑中激荡的电光火石间隐灭了踪迹。
而至于司马渊说的关于龚磬冬魂魄的事情,方兰生自然不敢凭他三言两语就信了他。再者,若真有魂魄这回事,肥冬的魂魄为何不曾入梦来?
何况司马渊还道肥冬的残魂上附着着公子羽的元丹碎片。公子羽何许人也,他的元丹碎片又怎会附着在肥冬的魂魄中。
此事疑点太多。
倏然间,回忆猛地涌上心头。
方兰生清晰地记得,龚磬冬死后的情景——慕容青召来的那场大火将他的尸身焚毁,而自那团火中升起一团橘色光亮,一头撞入青玉司南佩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