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线条柔和,斯文俊秀,半点不负“无尘公子”这个名号,但是在那张脸之上,却镶嵌了一双野兽一般的眸子!此刻,在那双蛇一样的金色眸子中,满满的都是残忍凉薄之意!
无尘公子……这真是最大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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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琛站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擦拭佩剑。在这片空旷的草地上,也只留下这么一个站立着的身影。
片刻之后,吴琛弯下腰,捡起一块已被鲜血染红的白布来。这块白布切口光滑平整,分明是被什么利器一分为二。
面对那么多人的围攻,又不用以前的能力,吴琛怎么可能不受伤。只是他的气势太过强大,又一剑令楚奇毙命,众人在惊恐之下,竟然注意不到如此明显的事实。
一块新的白布被递到眼前。
吴琛抬起头来,方才野兽般的神情消失不见,只余下温和笑意,“多谢师父。”
独孤求败神情复杂,视线在他受伤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可足够了?”
吴琛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这么一来,我又可以平静好一段时日了。”
心度计这种东西,对于心绪的控制并不是无限制的。它只不过是把平日里那些嗜杀的情绪全部积累起来,然后堆积到某一天罢了。吴琛觉得它和定时闹钟差不多,到了设定好的时间,就不得不爆发出来,将积累起来的东西消耗掉。
独孤求败与他在一起近五年,自然清楚这一次的时日将近。这也是为什么他就隐在不远处,但即使看见吴琛受伤也没有出手的原因。
吴琛身上散发出极重的血腥气。他低头看了看,皱眉道,“师父稍等片刻。”
澜沧阁正建在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边缘,但因为地处偏远,此时又是将近日落,附近并无行人。吴琛一身血腥,自然不可能就此回到客栈中去。
独孤求败与他朝夕相处,又早在他年幼之时就收他为徒,自然无需避讳。除下衣物跳入水中,冰凉的湖水对此时的吴琛而言并不算什么,反觉凉爽适宜。
吴琛呼出一口气,潜入水中。
独孤求败看着一缕红色从水中飘散开来,皱起了眉。但想起吴琛这么做的缘由,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却仍是沉默下来。
他一向不喜吴琛使用之前的能力,一是对修炼剑术无益,二是那些能力无一不是消耗精气,对吴琛的身体无疑是雪上加霜。
特别是使用查克拉的医疗术,用这种方式加快伤口愈合无异于损耗寿元。吴琛知他心意,即使受了伤也不再使用,此次也是如此。
即使羽蛇血脉愈合能力本就胜于常人,此时湖水浸入伤口,也是疼痛非常。但是吴琛却是谈笑如常。
越来越近的水声令独孤求败抬起头来。
吴琛洗净了血迹,正涉水向他走来。昏黄的光线照在少年的身上,令独孤求败眯起了眼睛。
吴琛身材修长,骨肉匀称,虽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却已有了成年人的轮廓。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与莹白的皮肤一衬,不知为何竟让他蓦然生出不敢直视的感觉来。
独孤求败恍然发觉,吴琛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幼小却坚定的孩子,不知何时,他已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的徒儿,长大了。
第46章 剑魔
走过来的吴琛见独孤求败神情有异, 不由问道,“师父怎么了?”
独孤求败回过神来,轻咳一声, 掩饰般地将手中的药瓶一抛。
不用打开,吴琛便知道这是最好的金创药, 少年坦然站在水中, 微笑道, “多谢师父。”
一阵凉风吹来, 吴琛还未动作, 独孤求败却皱了眉, 转过了脸,“还不快将衣服穿上。”
“是。”吴琛取过染血的衣服, 面不改色就要换上, 可是在那之前,一件外衫便递到了他眼前。
吴琛挑眉。
独孤求败不耐道, “还要为师帮你换上么?”
吴琛只得接过这件对他而言稍显宽大的衣服,挽起了袖子。独孤求败看了他一眼, 面色竟然缓和很多。
他的徒儿,就算长大,也还远远未到自立门户的时候。
但很快的, 他的眉便又微微皱起。
吴琛穿着这件宽大许多的外衫上了岸, 但是少年的身姿却并不因此而显得孱弱半分。不管身处何种境地,吴琛的眉间从来都是一片平静,即使此刻带着温和的笑意, 一眼看去,也与普通的少年大不相同。
不管是身无寸缕也好,还是如顽童般穿着这件外衫也好,吴琛都是一派坦然,又哪里有半分羞恼难堪?
独孤求败脸色渐沉,转身离去。吴琛跟在他的身后,眼中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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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师徒二人途经一处繁华的集市。他们不知当地风俗,只觉得街上多了许多年轻女子,而众人脸上都是笑意盈盈。
吴琛虽然蒙着白布,视线却是无碍的,只觉得投在他们师徒二人身上的视线未免过多了些。正想着,一位女子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位……可是无尘公子?”
吴琛摸了摸自己眼上的白布,只得应道,“正是。”他话音刚落,便觉得身上的视线热烈了许多。
那位女子听他回话,脸上骤然浮现一层红晕。但她也并不做那女儿之态,而是落落大方地道,“久闻大名,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姑娘谬赞,”吴琛拱手,旁人或许不觉,他却发现自己的师父有些不悦,便道,“不知……”
“公子竟不知此地风俗?”那女子惊讶地道。
“正要请教。”
少女抿了抿嘴,纵然她一向外向,也说不出下面的话,只是扭着手中的帕子,忽然将它塞到了吴琛手中。
“琛儿,”站在一旁的独孤求败忽然道,“赶路要紧。”
纵然吴琛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何况他一向敏锐。他握着这方精心绣制的手帕,露出为难的神色。
少女的神色从希望到失望,甚至涌上泪水。
“……烦扰公子了。”她匆匆行了一礼,转身跑开了。
吴琛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独孤求败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有意于她,刚才便该取下一件信物。”
吴琛摇了摇头,将手帕收好,“只是有些感叹罢了,此地的女子竟如此大方勇敢,与中原大不相同。”
独孤求败沉默了一会儿,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地道,“琛儿,其实以你的年纪,婚配一事……也并无不可。”
从那天起,他便一直在想这件事。吴琛虽只有十五岁,但正逢乱世,男儿婚配大多提前,十五岁并不算早。他一心追求剑道,只求一败,到了此时仍是孑然一生,但对于琛儿,他却希望他平安喜乐,常人能够得到的幸福,他的徒儿也一定要得到。
但只怕,琛儿成婚的时候,也是他们分别之时。为此,他少见地犹豫起来。
但是此刻,独孤求败却缓下面色——他的道路孤独寂寥,又何必强求琛儿也是如此?
吴琛有些惊讶,自从他嗜血本性越发无法抑制之后,他就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更何况他现在又有了这个来往于不同世界的奇异体质……但是,在挣扎了不知道多少年之后,除了他现实世界的母亲,独孤求败是第一个为他考虑这些的人。
吴琛神情一暖。
他摇了摇头,“师父,我体质特异,还是不要惊吓旁人了。”
“哼,”独孤求败冷哼一声,“些许不同,又算得了什么?我的徒儿,就算是王室贵女,又有什么配不得了?”若是有哪个女子因为眼睛而厌弃他……独孤求败神情一冷。
吴琛的神情越发柔和。他此世的师父、独孤求败的确是对他极好。他想了想,道,“师父可知我此世心愿?”
独孤求败转过了脸。
迎着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吴琛微微一笑,“我此世的心愿,与师父是一样的。”他的目光落在腰间的长剑上,“金榜题名、红袖添香,世人所求不过如此,然而剑之一道,非竭尽全力不可得。”
“你可知……自己选择了怎样一条路?”独孤求败目光复杂。
吴琛一笑,“这条路,师父可愿陪我走?”
“……”沉默片刻,独孤求败终于道,“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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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之后,独孤求败对吴琛习剑一事严厉了许多,而吴琛,也由一开始的一招落败,到十招、二十招……
他年纪见长,身形越发修长,内力也越发深厚,无尘公子之名响彻江湖。武林年轻一辈,无人能出其右。但在独孤求败面前却只有一个身份——手下败将。
吴琛经历多个世界,见识广博,本身的天赋也堪称绝佳,但是还没有一个人在剑术上的造诣能够比得上他的师父,就连时雨也不行。如此良师就在眼前,吴琛怎能不潜心修炼?
吴琛倒在地上,看着独孤求败缓缓地收回佩剑。站在他面前的人俯视着他,长发漆黑,面容中隐含着一丝讥诮。
“还不起身!”
吴琛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汗水的味道与青草的清香混杂在一起,令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师父果然厉害。”
如此酣畅淋漓的战斗,纵然疲惫万分也是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