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厅让人上了茶,七俭也拱手告退,她明白这两姑侄要说什么,但这话她现在听不得。
“你常宁姑姑让我转告诉你,沈七俭的命还捏在她手里。”朱悦然说完见她没动静,只得叹了一声继续说:“余丰年的死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也明白你是铁了心要跟这个人过,即使知道她中毒将来会跟痴儿没两样。宜秋,为什么,事情要到这般地步,我觉得好难过。”
听她说难过,郡主笑得凄然:“年岁小的时候知道父亲没了府里的下人都会欺负你,所以对谁都冷着脸但对叔叔们从来都是笑脸相迎。那年在宫里遇着她,知道她父亲是王爷,权力大得没边的王爷,于是成天跟在她身边,她不顺心我哄,她开心我跟着开心,她对我忽冷忽热我不敢有丝毫不悦,就是这样把她的心捂热了?她又何尝不懂,我是因权势而依附她,只是她也甚为可怜,能说话的人少,贴心的人几乎没有。我得知自己要嫁与余丰年时曾连书数封信上京,她无动于衷,连一句无能为力的信也不回。姑姑,我这一生,只是想要过安稳日子罢了。七俭恰巧在那时候闯进我的人生,她善良又温柔,这一生待我温柔的人好少,母亲、奶娘……好像再没有其他人了。我记得你曾问过我爱她什么,我也不懂什么是爱,我只是,想过安稳日子罢了。可是,大约命该如此……从来,都得不到……”
郡主说到最后泪流满面,握紧了手里的玉扳指,手背上骨筋凸显。“你也帮我转告她,说我沐海棠这辈子啊,真是受够她的隆恩。她想要谁死,那就死好了。七俭什么都不记得的那天,我会亲手杀了她,然后随她而去。”
朱悦然闭了眼来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睁开眼时眼眶红红的:“你们都是一群心理扭曲之人,我也……受够了。”
七俭一家在新屋过年,年前她就去沐王府下了聘礼,浩浩荡荡几大车,让昆明城里的百姓驻足观看良久,皆叹,这沈七爷真是富贵无边,又叹花月郡主天生好命,余家抄家没影响到她分毫,转身就嫁给这名满金陵的沈七爷。
初八迎亲,天还冷,七俭穿着新人喜袍坐在马上等王府里的喜轿出来。随着喜乐响起,喜轿出来,迎亲的队伍开始向路两边的围观百姓派喜钱和喜饼喜糖,能伸手接到的就有份。金陵故人皆数来了昆明吃喜酒,这会舒鸿笺和楚大夫提着两篮子喜物给队伍后打闹的孩子分发,梁道远则带人提了好些喜物分给缩在人群后的花子群,薛释则对那些读书人打扮的斯文后生连连派着。散出去这些钱,不是为了让人念好或是道句她富贵心善,只是为了做到承诺过的风风光光,她娶郡主,岂能不风光。
沈七爷和花月郡主的婚事让昆明城内的百姓说道了好些天,出了正月十五还有人津津乐道。七俭也过了七八天神仙日子,出了十五她也生活规律起来,梁道远说养信鸽一事已初见成效,如今三地信息最快两天内能到。
没成亲前七俭总有丝放不开,这会成亲了真是黏得紧,郡主去城里请教书先生半晌不回她就丢下手头的事满城找。两人这会正在看开春的花,二喜端了茶上来,见自家公子一刻舍不得夫人的模样不由得嗔了一眼,她这一眼让七俭记起来这人还没婚配,连忙松开郡主的手欸了一声:“二喜,你看德来也娶了红儿,你准备何时嫁人?”“老爷这是要赶我走?”二喜眼看就要红眼圈,郡主拦住七俭让她这笨人住嘴,她来说。“你家公子怎舍得赶你走,你和她可是患难之交,她当你是妹妹,她也只是随口一问你可有嫁人意愿。”
郡主这一说,二喜脸红了,拿着盘子扭捏的一扭腰走了。七俭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是想嫁还是不想嫁?”“你呀,成天钻在买卖里都无暇顾及这些,还记得我从城里请来的教书先生吗?”“哦,彭先生,他祖籍吉安府,说是家里困难来这边找亲戚借钱银去赶考,亲戚不愿接济他。他怎么了?”“果然越来越笨。他不愿来府里吃饭,二喜天天提着食盒送饭,如今这些事哪用她做。还不懂?”
七俭懂了,二喜看上教书先生了。
因着七俭在这建了山庄,沈家慢慢挣出头的年轻人也在她周围买地建房,这学堂算是修对了,除了沈家子孙在里面上学,周遭也有穷人家的孩子送过来,七俭让他们定期给学堂一点柴禾各家不时给先生送些吃食就算学费。郡主请来的也不是名师,但学问确是满腹经纶,且为人正直,那是她去城里彭先生正在帮一妇人和店家理论,自己一时落魄,但时时不忘正义,正是看中这点才把这彭先生请来。
七俭先是让二喜认她母亲为干娘,这才把彭先生请府里吃酒,也没藏头藏尾,直接说想给他说媒,就是她干妹妹二喜,若是他还一心想着将来考中再娶当朝官家小姐,那当这话没说,若是想成个家过日子,那就看他喜不喜欢。彭先生已有秀才之名,但他也没想过在科举上一条路走到黑,如今沈七爷亲自给他说媒,他又意外又感动,要说二喜,他确实喜欢,只是先前一直没敢动心思,他也听说这二喜虽说在沈府只是丫头名分,实则是小姐待遇。
大丈夫喜欢当说喜欢,当下举杯敬谢七爷,躲在一旁听的二喜这才抹着眼泪放下心来。
伍叁回
七俭陪郡主回了金陵,舒鸿笺代写家书,告知她们沐余氏病重。一路郡主心急如焚,赶路赶得急,七俭也不敢劝,这等事情,确实心急。待她们到金陵,沐余氏已卧床不起,说话也说不清。沐斌在府里照料着,这会见她俩风尘仆仆,本想叫她们去稍事休息,但郡主下了马车就往娘亲房里去,谁也拦不住。
沐余氏见她们来了,对她们招招手让们走近些,这才说:“秋儿,你成亲娘也不在身边,怨恨娘吗?”郡主掉着眼泪摇头,让她先不要说话了,可她要说,又把七俭叫近些:“我这女儿,你要善待她啊。”七俭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用力握住她的手,点头:“娘放心,海棠以后有守信照顾。”
浑浊的泪从沐余氏眼里滚落,还有许多许多话要对女儿说,她这辈子,从丈夫走后算是苟活于世,对不住女儿也对不住丈夫,可她无能为力,她一介妇弱,除了来为丈夫守灵换得一丝清净,也再无他法。王府内看似一团和气,谁又真正明白私底下的暗涌,她没了丈夫,叔叔们又岂会真的为她出头。女儿嫁与余家之前曾写信给她,说不想嫁,可她又能如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嫁给不想嫁的人。如今,如今是真好……真好,她也走得很安心。
七俭操持办了岳母后事,将她与前黔国公葬在一起,沐余氏一生为郡主生父守贞没有再嫁,沐氏一族全来金陵给她送行。
送走母亲,郡主精神颓丧得很,整日在府里也不出去,说母亲自父亲走后这些年过得太苦,明明已到颐养之年日后日子很好过,怎就突然……夜里扯了七俭的衣袖抹泪,说命这个字,真是无情到极点。七俭抱着她哄,直到哄入睡为止,心里疼也没办法,这种丧母之痛,别人都无法感同身受。
来金陵后一个多月后,红儿生了个大胖小子,福德来高兴得大醉一场。七俭送了他一个大礼,升他为辰宿予睦金陵商号的总掌柜,把舒鸿笺撤了。夜里摆了酒菜和舒鸿笺畅聊,舒鸿笺先敬了她一杯:“多谢七爷照顾至今,其他的场面话我就不多说了,有些事情,我们心里有数就好。”七俭也点头:“你这是想去哪?如今世道说太平也太平说不太平也不太平,你一介女流独自乱跑可不行。”舒鸿笺哈哈笑了两声又敬她一杯:“非也非也,我哪也不去,只是不想再整日困在这铜臭里,听闻七爷在云南修桥铺路,开荒垦田,造馆开学,鸿笺是想随你回去,也为你的德善之举尽份心力。”
七俭颇为惊讶,但也没再问为何,只是爽快应允:“海棠山庄多的就是房间,随时欢迎你去。”舒鸿笺又摇头:“你竟将山庄取名海棠,真是……”七俭被她逗乐,喝了杯酒点头:“无论我赚金山银山,都是她的。我好像……曾经给她立过誓,也不知道是否立过,记不清了,但我心甘情愿如此。”
这厢两人在喝酒,那边两人在说七俭的情况,楚云舒给郡主把完脉说:“郡主不可太过悲伤,否则伤心伤神也非老夫人所愿见。七爷那边也还得仗着您呢。”“我就是由母亲之事想到了她,觉得人这辈子真是……不过我已缓过来,终究这样也无助于她,还得尽力去想办法。”郡主把轻竹送来的药喝了问她:“七爷可还未回?”“郡主,七爷在园里和舒姑娘喝酒,听舒姑娘的意思,她要跟咱们回云南。”轻竹说完就退了出去,郡主似是无意的扫了一眼楚云舒,见她垂下眼睑,于是伸手拍拍她手背:“七爷缺你,算我求你跟我们去云南。”楚云舒略迟疑的应了好。
七俭喝得颇多,郡主又带孝四十九天,两人长时间没亲近,手上没轻没重,郡主实在不能忍,只能翻身压住她。一夜一过,七俭感觉累得不行,全身都酸,想睁开眼也睁不开,很想睡。轻竹来问何时用膳,郡主说早膳省了,轻竹就明白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