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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杂货商 (九月枫)


  沐海棠陡然感觉背后一股凉意。果然,常宁公主站起来一步步走近她,轻声道:“从今日起,按民间习俗来算,我可随你姓沐了。”
  指挥使唐邕带着一般人把昌南翻了一夜后已累得下马就躺地上不能动了,督陶使杜公公范大人家接的他们,见着唐邕这样,不由得哈哈笑了两声:“这就不能动了?赶紧起,继续找。”唐邕不干了,为着个不相干的人,至于嘛。一旁的布政使范景英也亲自倒了杯酒递过去:“赶紧吃点东西继续去找,这人不找着,咱都得担责。”
  唐邕接过酒一坐而起:“怎么说?干爹你都不给我说明白,这哪来的大人物就排场比您老人家还大啊?”“乱讲话。说了是我京里的朋友,怎么,干爹让你办点事不好使了?放心,办好这件事,有你的好处。”“范大人、干爹,真不是我邀功,我也想把这事办好,可这人我们都没见过也没画像怎么找。您又把话说得那么重,我可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唐邕也一本正经起来,吃了两口菜,沉默的放下筷子。这找人的命令是朝廷传下的,在坐的三人心头都有些沉,这找不找到一说,要万一找着了,却已不是能站着的人,该如何是好啊。
  三人正沉默着,一身着军甲的小兵跑进来单膝下跪:“三位大人,有线索了……”话音未落,进一个人,啪的一声把一张纸条拍在桌子上,纸条上写着:“赎金如下……”如下的后面跟着一大堆药材名。进来的人正是唐刀,他沉着脸时,格外唬人。
  七俭已被饿了两天,头晕眼花,此刻她已和楚云舒拥在一起取暖,都已抛弃所有顾忌,活命要紧。门外一直有人守着,逃也逃不掉,也不给吃的喝的,在这寒冷的天,再挨两天估计就是极限,不饿死冻死也得被瘟疫传染病死。如今瘟疫传得极慢也是托了这冷天的福,但也不清楚究竟什么时候就会染上。
  头眼晕花得坐也坐不起,想起身去叫门给口水喝,却突然听得怀里的人嘶哑的说道:“我们是不是快要死了……”刚要安慰,又听得楚云舒说:“我摸到了你的脉门,也感觉到了你的身体,知道你是个女子。想必,你身上是有一个很长的故事……沈公子,我还是叫你沈公子罢,你有爱过的人么,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或许是未曾情窦初开过,如今临死之际,却对情爱这件事有了兴趣。七俭想了一会,笑笑摇头:“哪能用言语表述,只要我们熬过这一关,你将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明白那是什么感觉了……”
  “从小我爹爹就教我胸怀天下,以治病救人,研制更多奇药为己任。他说,人这辈子要想不要白活,就要将目光放在天下苍生上,才是大情大爱。这场瘟疫,我解不了,心中很痛苦,那么多人命……这种苦,和情人相处时的苦相似吗?”
  七俭一时无言以对,更是对怀里的女子多了钦佩。将她搂紧抱了抱:“撑住。别说话了,我去找他们要点吃的。”楚云舒却一把拉住她:“不能……不能去……他们不给吃的是为我们好,他们心存最后的善念。瘟疫,由食物引发,而后由口鼻吸入传染……”
  楚云舒正说着,外面却突然传来一片哭喊声、嚎叫声,她回光返照般猛的坐起,痴痴的盯着门口,突然泪流满面。七俭被这模样吓住,替她抹了把眼泪:“这是怎么了?”“他们……他们屠村了!沈公子!他们屠村了!”声音之凄厉,让七俭骇住。任她抓着手腕,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会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反抓住她的手腕:“你说什么?屠村!”
  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被箭射中胸口的人倒在门口,口吐鲜血的说道:“快!快逃!衙门来屠村了……”
  两人搀扶着走出去时,只看到一片杀戮。那些骑在马上的人,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举刀、落下,一个本就步履蹒跚的人倒下,她身旁的孩子眼里的恐惧还未聚拢,就已经不能再恐惧。七俭发出凄厉的一声叫喊,却没能拦住那把刀落下……有人在射燃烧的火箭,这个村,已是一片炼狱。
  突然,有匹马跑到七俭身边,一把拉住了她,想把她拉上马。她挣扎了一下才听清马上面人的声音是唐刀,于是摇头,拽着楚云舒不松手。唐刀恨意的一招手,另一匹马跑来,马上的一把抱起已经完全呆愣的楚云舒打马而去,七俭这才任唐刀把她扯上马。
  在呼啸的马上回眸看去,这片人间炼狱仿佛残酷得不真实一般。这世上,人命,原来从来就不值钱。

  肆贰回

  昨夜受邀去了彭少三家瓷窑封窑宴,天明才回,午时过了才起来用膳,这会都聚院里树边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主要是薛释在说,他认为舒鸿笺跟着第一批来对了,因舒鸿笺画功了得,正好派上用场,倒是他自个,来了也不知道能干啥,搭瓷窑造陶瓷这事,可不是一年半载就能摸准脉的。
  七俭听着听着就犯困,嗯了几声,最后含混说道:“弄不成就不弄……”薛释惊着了,不弄?不弄他干嘛呀?吃闲饭可不是他要的思量一番,赶紧进书房去鼓捣了。他一走,一直坐那一脸肃穆似是在思量天大的事般的楚云舒忽然说话了:“沈公子,以你如今的身份,你这男装扮相一时半会是脱不掉,那万一要是哪家女子真错认你,看你如此俊逸一良人,非君不嫁,那可如何是好?”
  一旁正喝着茶的舒鸿笺着实没忍住,呛着了。掩嘴咳了两声,也不喝这七爷亲手泡的上好春茶了,就等着听这答案。等了半天也只见七俭微闭着眼睛装睡,她只得来添把火:“是啊七爷,我也好奇要真有这天咋办呀?”
  七俭一听舒鸿笺要跟她面前挑这事,不由得笑笑,干脆坐起来,一本正经的看着楚云舒:“楚大夫,你对咱家的舒总管看,她在金陵一带可是个传奇女子。她父亲,乃国子监祭酒;她丈夫,乃江南才子洪孟介;她自个,会四国语言,且在金陵最大的书画斋唐斋里边名号响当当。楚大夫你看她啊,那是标准的婀娜多姿,才貌并重的官家女子,可是你猜猜她为啥跟着我跑东跑西的?欸,我就直说了,她啊,心里藏着一个叫子妍的女子,情伤不愈,跟着我东奔西跑的来麻痹自个呢。听了她的故事,不知道楚大夫还想要我回答你先前的问话吗?”
  舒鸿笺简直像闷了一口老血一样一时吞吐不得,见楚云舒一直盯着自个看得出神,莫名的脸一红,狠瞪了七俭一眼起身走了。
  待舒鸿笺走后,楚云舒又看向七俭,眨了好一会眼才说:“那位子妍姑娘如今……”“本与舒鸿笺同是官家女儿,因家祸到教坊司为妓,如今,已不在人世。我刚才,确是不该戳她……唉。”七俭叹完气,摇头好一阵又说:“世间上,道不止一条,如今这世道,你也见着了,人命不值钱,朝廷衙门想要谁的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在这世道之下,女子相爱又算得了什么。人生在世,不过是想找个窝心的人过日子,何必介怀那么多。我见你是性情中人才这样说开了,还望楚大夫别介怀才好。”
  楚云舒愣了一会也点头:“沈公子一席话,让我心中阔开不少。这几日,我闭上眼就是杀戮,火光冲天里的叫喊声把我半夜惊醒,我恨,可我知道自个无能为力。或许这世上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是带着伤痛在活着,我这些闷在心里无能为力的执着,也只能暂且放下了。只望朝廷多出能人,也盼九五之尊上的那条龙耳清目明,或许就少些枉死了。”
  七俭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那一场杀戮,带给她的远远不只是人命不值钱的震撼,还有更多杂七杂八如今还分不出是好是坏的念头。譬如,如果她不是沐海棠喜欢的人,那如今,她是否还有命坐在此处悠闲的喝一杯清茶。再譬如,若沐海棠真被沐家所弃,那将来遇到一些相似的事,又该是怎么个结果。明知道不该想这些,想这些有悖心中最初那份喜欢,可是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一直想,想得快要走火入魔。要写去京里的信提笔写了郡主二字就再也没能写下去。说感激不是,诉思念更不是。
  宫里宫外都在传常宁公主与附马爷恩爱有加,因公主先前与与永安公主约定婚后第一年定是常住宫中,但这才不出半月,已是常住公主府了。都在传公主这是不忍心附马爷遭到宫中嬷嬷的刁难见不到公主,也受不了相思之苦,这就住公主府夫妻天天得见了。且公主对沐家人恩宠有加,自花月郡主来京里参加婚宴,这就一直得宠陪在公主身边。
  沐海棠听了府里下人闲聊时的这些话,已经彻底无语了。虽已有唐剑收到信报报平安,可那人自个的信一直没来,她怎能安心。如今还出不了京,心里都已急成一团乱麻,只得去信再问安好。
  “这天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暖了,秋儿,你说我们去踏青如何?”——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沐海棠一跳,强忍着心中不适转身笑笑:“公主说笑了,这天隔不久还会下雪呢。”“哦?我倒觉得挺暖和,特别是,你在身边就更暖和。”朱玉盈已是越说越近,在沐海棠起转身时更是握住了她的腰身,贴在她耳边继续说道:“你是沐王府的花月郡主,是天上的云,她是什么?说她是泥都抬举她了,是泥里的烂泥。你在她身上要找的,不过是一种长久的陪伴感、不会被背叛的安心感。说到两情相悦,那些贱民懂吗,配懂吗?贱民一个,能卑躬屈膝的活着就已是感恩戴德。只是秋儿你遇到的这个人,胆子比较大罢了。你就不怕到最后发现,她对你所有的殷勤,和喜欢和爱并无关系,只是在向你讨要一个长久的庇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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