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剑不得不服郡主的心智,山门讲究传承,无论佛道,继任者一定得前任师父几分真传是必须,而这真传不仅包括道,还包括生存技能,否则又怎能坐镇山门。一大家子指着师父养活呢。他听说玄妙道长仙逝时都已绝望,而郡主却在那一瞬间就想到了继任者可用这一可能性。
“居士,掌门师姑自入山门就誓愿此生绝不出山门,您还是回去吧。”一旁的女道士看得着实不忍心出言相劝,沐海棠见屋内的人确不愿再出声,沉吟半晌道:“一命与一誓愿相较,原来道门中人更看中自个的誓愿吗?漠视生死,就是道长的道?”
还是不出声。沐海棠撩起袍子时,唐剑瞬时过去拦住:“使不得啊主子!”而后又转对屋里的人说道:“我家主上乃云南沐王府上花月郡主!还请道长出门相谈!”报出家门,原以为能震慑屋内的人,却收效甚微,只是把屋外的几名道士给震得瑟瑟发抖。当今的官家,还是不要惹的好。可屋内的人似是不明白这个理,就是不出声,更不出门相见。
“沐海棠,在此跪到道长愿意下山。”苍凉微抖的一句,推开唐剑,决然的跪了下去。
她这一跪,唐剑悲愤得想拿剑变罗刹杀光此地的人。而观内出来的道士更是抖得厉害,皇家的人,今日有求于你你不应,都跪了还不应,那明日,他就可血洗三清观,毫不留情。就算你此时应了,他日后也会血洗三清观,因事关皇亲国戚声誉。
每一秒对唐剑来说都是煎熬,他时时提剑欲闯进去,都被沐海棠的眸光压下。良久,屋内的人终于再说话:“病人,是居人什么人?”沐海棠愣了一瞬,沈守信是她什么人?仿佛被点化了一般,明白的点点头道:“她是当今世上除了我娘亲,唯一能让我此时此地跪在这里的人。”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沐海棠和唐剑同时望去,又同时被惊得全身僵住。唐剑正要上前,却被沐海棠一把拉住。意会主上的意思,唐剑只能停住步子僵在那。
“居士起来。贫道随你下山。”
一句话,真是把人从地狱的油锅里捞出来的功德。
出山门时,沐海棠得知这女道长的名号曰:淳和。
他们一行回到郡主府,七俭已气若游丝,只是有心在撑,所以在黄泉路口徘徊不肯真的离去。府里的下人见来人是个身穿玄黑绣白八卦图道袍的女道士,都在小声嘀咕,而轻竹见着人时,神情和先前的沐海棠如出一般,只是被唐剑过去阻止其说话,这才没把要脱口而出的两字喊出来。
屋内的人全数被清走,只留轻竹搭下手。看完七俭喝的那碗□□残渣,淳和道长边吩咐要煎煮的汤药边吩咐要把七俭的上衣全数脱掉,她要在背后施针。沐海棠犹豫片刻,还是亲自动手把七俭的上衣剥落,末了对道长看了一眼,瞧见道长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心中那一路的不安这才稍许落下去。不是同一人,确认不是,这一瞬的情绪,是装不出的。
修道之人果真是修道之人,有沐海棠先前的那番话,如今见七俭是女子,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有条不紊的吩咐着相关事宜。都吩咐好了,这才上前仔细听脉。边听边摇头,欲说什么,对沐海棠瞧了一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沐海棠懂她这一眼里的话是想说七俭喝那碗汤药的事,大约是误会自个逼七俭的喝的。也罢,这时候多说无益,先把人救回来才是正事。
把所有的准备齐全,房内就只留了道长和沐海棠。淳和道长给七俭背后扎针时,每下去一针沐海棠都要闭闭眼,明知这针扎下去不疼,且疼这人此时也觉不出疼,但是,她看不下去。
整整大半宿的救治,汤药喂了一碗又一碗,因全身是针,只能由沐海棠扶坐着。天破晓时,原本没生气的人忽的躁动,一旁端坐的淳和道长见此,赶紧拿了新痰盂到七俭面前,一口黑血吐出,溅上道长的道袍,把那白色八卦溅上了戾气。
“现在我要施针让残余毒血从她指尖流出,汤药方子要换。”道长声色倦惫,沐海棠是一直强打着精神,这会见七俭有了动静,更是忽的精神满满。
午时时分,守在七俭身边的沐海棠突然见七俭指尖那小口上冒出的血不再是黑色,才想叫道长,却见淳和道长已走上前来查看。听了会脉,又看看七俭,道长道:“人是救回来了,这些日子要好生养着,待会我开食疗方子。”说到此处,犹豫片刻对沐海棠看了一眼,轻叹一声,终没再说什么。
本是边说着话边给七俭手指上的伤口上药包扎,却忽然被那只手握得紧,道长低头时,沐海棠也低头看去,看到七俭的手莫名的握紧了道长的手,就是不松开。道长神色如初,沐海棠却微有些尴尬,正要说话且把七俭的手掰开,就听得微弱的一声:“花娘……你来接我了……”
瞬时,万籁俱寂,只有七俭粗重的呼吸在房内清晰。
“中毒甚深,余毒要慢慢清。她此时尚且神智不清。”道长说完,七俭果然又昏睡过去,只是那手仍然紧紧攥住道长的手不松,道长也不急不躁,又等了一会,七俭的手便自然松开了。得空,道长起身道:“贫道要告辞了。”
话音落,才转身,脚步就略趔趄了一下。沐海棠见状,赶紧唤人进来吩咐道:“带道长去歇息。”说完又看向道长:“道长大恩无以为报,请道长略作歇息,一起用完斋饭我再派人送道长回山门。”斋饭一饭算两清,道长也没推辞,点点头随丫头出去了。
都走后,沐海棠握着七俭的手这才略松开些,手指在她手心摩挲一阵,叹息一声。此时想说的万语千言,都在这一声叹息里。
给七俭又换了身中衣,见她睡得平和,沐海棠这才去沐浴。
与淳和道长吃斋饭论道时,沐海棠那疑惑的心才彻底放下。这位道长的道家功底如若不是十几年如一日的修行绝达不到如此炉火纯青的程度。所以,这人不是花娘,只是与花娘容貌长得甚像的一个人。
想完又停了筷箸,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人始终执念不忘。而自个,又为何要在意这些,不该有的心思,即使朦胧,也该打住。
“师父从不下山是因祖师父给她算过一卦,不宜下山。听师父说,我入山门时才是襁褓中的婴孩。也被算了一卦,生来和道门有缘,但红尘缘颇重,始终要被扯入其中。但只要此生安坐山门,便也可免了这些不必要。我从小在山门长大,对俗世中事兴趣寥寥,更不想被牵扯其中,所以誓愿不下山门。此次下山,只为观中老少得以平安,望郡主…… ”
既是一观主持,观里老小都指着她养活。而观里老小都录籍道录司,官家若要断其生路是易事。虽说当今皇帝对道教颇是敬重,但重的是一教,而不是她这一观。虽说人在道门,但哪能真不管红尘俗事,五谷杂粮养活的皮囊,就必要来这红尘中滚一遭。
沐海棠对此颇是无奈,她本真心相求,而真正救了七俭一命的,却始终是皇权威望。想想道:“道长若只是想说此事,那大可安心。来日她好了,我必带她上观里拜谢道长。”“不必如此,郡主有心,贫道便感激不尽。”说完起身道:“时辰不早,贫道告辞。”
临走也没再说去瞧七俭一眼,这是对自个医术十分自信,沐海棠发觉自个欣赏这自信,于是难得的笑笑点头:“道长慢走,来日有闲,上道观再与道长论道。”“贫道恭候。”说完便转身离去。拜谢不要,论道恭候,果真是十足的道门中人。
叁叁回
七俭真正清醒的日子已近八月末,梁道远传来加急书信一封,信中言辞模糊,但从这字里行间七俭大约知道他有多急着盼自个赶紧过去。掩嘴咳嗽几声,有点畏缩的把信递给沐海棠看。不畏缩不行,自从醒来,只要稍微有丁点想离开金陵的意思都会惹得郡主不高兴,几次三番下来,怎能不惧。
这次从鬼门关逃脱,府上的人都不说她是怎么被救回的,但看轻竹每回端茶递水时的模样就能猜得一二,这次能活着,又是全托郡主的福。这一明白,就更得看郡主神色行事,命本来就是人家的,又三番几次得其相救,这情到哪一世才还得清,更别说今生今世逆着郡主来了。
“不是不让你去,我也忧心那边的局势,可你的身子真经不住长途颠簸,再养几日再说。”沐海棠说完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停在窗边也不对七俭看。这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驳回,七俭只能摇头低叹一声,也不再说些无用的话来争取。想想开始提笔回梁道远的信,信里所写,也只能是让他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如今她是两眼一抹黑,那边的人是各说各话,连过去的罗云清和沈云桐传回的消息都各不一致。
回完信,交与下人送去镖局,七俭这才见着郡主依然心事重重站在窗边。眉头紧锁的模样让她心里不好受,于是轻步走近道:“不必过分忧心,他们中有人中饱私囊就必有人在替我们平衡局势,那只耗子也明白不能做得太过分,毕竟辰宿予睦的主人才是矿主。钱银是会损失,但趁这个机会把人识清楚,倒也不是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