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羽墨目光柔和的看着她:“师姐,你会后悔吗?”
碧秀心却笑着摇了摇头:“阿墨,我……要成亲了,这次是专程来江都见你一面的。”
君羽墨有些惊讶:“对方是什么人?”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碧秀心一想起那人,还忍不住笑了笑,“他不会武功,家里是经商的,却酷爱读书,是个书呆子。”
一说起他,碧秀心的眼里含着柔软:“可是却对我很好。”
君羽墨终于放下心,碧秀心曾在大雨里救下他,慈航静斋里君羽墨就只认碧秀心一人。
两个月前碧秀心出嫁,君羽墨和萧绪之也同去了西南,她一身嫁衣如火,一路上却没有吹锣打鼓的热闹场面。碧秀心手里捏着萧,吹了一路的曲子,里面悠悠而响,恬淡幸福。
君羽墨忽然有些手痒,和在慈航静斋下山的那个夜晚一样弹起了琴。
碧秀心听到了君羽墨的琴声,吹箫的时候嘴角也含了一抹笑意。随后,琴音带起萧声,让人身临仙境一般。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连连感叹这场婚礼的特别。
正在此时,久未弹琴的萧绪之忽然加入进来。
君羽墨的琴就是他教的,他这个师父的琴声自然更美。
只是第一段音起,就把众人带到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若不是今日碧秀心大婚,他恐怕会忍不住压下她的萧声。可今日却自甘做伴奏,为她创造一个美好的婚礼。
一路上,春风送香,十里红妆,碧秀心淡淡的笑容让君羽墨觉得她不再是江湖上那个没有沾染丝毫人气的碧仙子了。
君羽墨终于露出一个笑容,回头看向了萧绪之,见他弹得入神,便微笑的叫他:先生。
他只是做了一下口型,又飞快的隐藏了自己全部的心思。
这场婚礼落幕,君羽墨和萧绪之回到江都自己的家。
这十年间他过得无比幸福,有萧绪之在身边陪伴,仿佛过去所有的苦难都会全部忘记。
而萧绪之和君羽墨却有同感。
只要阿墨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不用介意。
时值六月,阳光有些刺眼。
此时天下已经大乱,陇西的李家,和风头正盛的宋家都陷入了乱世之中,可君羽墨却不想投身于这场乱世里。在远远的江都,他和萧绪之住的时间最长。
萧绪之已经十七岁了,已经和君羽墨一般高了,可君羽墨却仍旧还是十五岁的身形。
君羽墨满眼含笑的看着萧绪之从琴行回家,六月最是炙热,外面干活儿的工人都光着膀子,萧绪之就像夏日的一缕清风一样,远远看着俊美至极。
谁也想不到当年那个被村民追打,又黑又瘦的萧绪之,长大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他和君羽墨站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十分融洽。两人的气质相似,只是一个略冷,一个温柔。
萧绪之远远看到阿墨在等他,十年来,他的笑容一如往昔,温暖至极。
自从离开了洛阳,君羽墨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性子仿佛也恢复到他和他住在南曲镇时候的样子,只是萧绪之却还是有一点不爽。
君羽墨吸引路人的好感简直一拿一个准!
君羽墨给他倒了一杯凉水,然后递给他:“绪之,其实今日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我想去南疆。”
萧绪之知道秦蓝走后,这已经变成了君羽墨的心病。秦蓝当时似乎私下和阿墨约定了要去找春神句芒的祭祀地,而萧绪之则完全把心思放到了乌蒙灵谷上。
这些年青玉坛的势力在慢慢崛起,其中不乏他的功劳,作为回报萧绪之差不多已经是下一任内定的掌门了。
探查多年,乌蒙灵谷却是一无所获。
萧绪之低垂下眼眸,未免有些担心:“阿墨,你真的想去南疆吗?”
这十年来,萧绪之越是和君羽墨相处,那些记忆就如同被点亮似的,慢慢被找回。
他想起了所有的东西,在温府的时候,他渡魂到殷如初身上,那个站在黑暗的街道上提灯等着他的阿墨,那个即使知晓渡魂一事也不把他视为异类的阿墨,那个在晨曦里对他说欢迎回家的阿墨……
太多太多的回忆,每想起一个,都让萧绪之的心头熨烫一些。
游离在世间几百年,他的心也早已冷却,那些记忆却是最最珍重的礼物,值得他用一生来记住。
“是!”君羽墨又说,“恐怕这江都我们也住不长久了。”
萧绪之也发现了君羽墨的身体不会发生变化的事,他曾多次想要问君羽墨,可每每提到那些记忆,君羽墨都会推辞。
萧绪之将杯子里的水慢慢饮尽:“我和你一起去。”
君羽墨笑道:“好。”
…………
………………
翌日清晨,君羽墨收拾了包袱,准备和萧绪之一同前往南疆。
这里他们住得最久,离开的时候也多多少少有些不舍。
现在乱世已至,他们这样赶路也不安全,但君羽墨却不想再等下去了。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像是会被烫伤一样。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途中又经过了盈川,在这里他看到了太多颠沛流离的灾民。
……不仅战乱,还有瘟疫。
君羽墨想起自己找到萧绪之的时候,他也正巧在那个被封锁的村子,君羽墨不由问他:“这些瘟疫……和十年前那个村子的瘟疫是一样的吗?”
萧绪之看到那些人,不由眯起眼:“自然是一样的,没想到还是扩散到了整一个城。”
盈川看来得毁了。
这一次,萧绪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去插手,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一路上走来,他和阿墨看到了太多,有生下来的婴儿,也被灾民分食,其中惨状,不可一一尽列。
“太深的绝望,会让人变得疯狂。”萧绪之忽然说道。
因为那种感觉他自己尤能体会。
君羽墨回眸看着他,用手去触碰了一下萧绪之紧握住的手,萧绪之似乎回过神,认真的看着君羽墨:“阿墨怎样认为呢?不吃,他们就得死。”
他似乎真的只是在寻求君羽墨的意见,并没有他想。
“我不惧死亡,可换做是我……我不会吃。”
他不惧死亡是真的,君羽墨害怕的只是不断重启时间,在时光的尽头没有一个人等他,只剩下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重启。
那种被时光遗忘的感觉太过可怕,这一点他和萧绪之是相通的。
萧绪之听了他的话,久久不再作答。
这俨然已经成了萧绪之的一桩心病,他把君羽墨看做是转世,所以无法确定前世的阿墨能够接受他渡魂,这一世的阿墨能否接受。
随后他们又继续赶路,可越是往里走,就越能看到伏尸成山,越是走到贫瘠的村子,这种情况就越多。
萧绪之对君羽墨说:“阿墨,恐怕我们得换一条路去南疆,若再这么走下去,我怕你会感染上瘟疫。”
去南疆的路这条是最近的,他们也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君羽墨有些踌躇:“可现在换路的话,可能会绕远路。”
萧绪之的脸色却有些苍白,看上去十分病态,君羽墨担心的走进他,用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绪之,你怎么样?”
萧绪之狠狠摇头,眼神发狠:“这里太危险!我们换路走!”
君羽墨点了点头:“好。”
君羽墨以为自己会顺利和萧绪之一起走到南疆,可天有不测风云——还没到南疆的时候,萧绪之病倒了。
君羽墨在一个小镇子停留了下来,日日照顾萧绪之,可他仍旧没有任何起色。
萧绪之陷入了昏迷,这算是最糟糕的事情了。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高烧不断,君羽墨找来大夫看他,可大夫一听什么症状,全都不敢近身去把脉,只告诉君羽墨说——很像是瘟疫的症状。
“绪之……”君羽墨皱紧了眉头,狠狠的捏紧了萧绪之的手。
似乎是因为太过用力,萧绪之从睡梦之中苏醒了过来。看到君羽墨脸上的疲惫和害怕,萧绪之轻柔的笑了起来:“阿墨在害怕什么?”
君羽墨的脸色十分苍白,只是一直看着他,生怕下一秒萧绪之就不见了一样。
萧绪之却用手轻轻的放到了君羽墨的脸庞,笑得更是宠溺:“害怕我马上会死吗?”
这一句话戳到了君羽墨心里最疼的地方,他咬牙反驳:“别瞎说!”
萧绪之手虚弱的滑下,靠在床边看着他:“这么久了,阿墨怎么不明白呢?”
君羽墨的唇色苍白:“明白什么?”
萧绪之闭了闭眼:“明白……我不是真正的小孩子,那些村民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异类。一个靠着别人的命魂和身体活下去的异类。”
他的脸上满脸堆笑,似乎是在嘲讽着自己。
君羽墨的眼眶微热,那些事情他怎么不明白?先生,他很想这么叫他,只是一想起系统,君羽墨把那些话吞了进去。
所有的苦,他不想让先生承担。
若是知道他已经记起了他,但只要一说出口就会被删除记忆,先生作何感想?
面对失去记忆的他,先生又该多么懊悔和难过?
君羽墨摇了摇头:“我隐约有些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