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是当朝唯一一位有封地的异姓王。从去年开始,皇帝就心生废黜异姓王爵承袭封地的念头,稍微打压了他两次,自然希望他能领悟其中意思,主动请求归还封地给朝廷。岂料老晋王突然病死了,新晋王承袭爵位之后,皇帝因心生愧疚,一直没有动手,甚至有考虑过过段时间,将公主下嫁给新晋王作为补偿后,再行取消其封地。
万没有想到他的想法还没有付诸实践,晋王就生出谋反的心思。
皇帝叫人宣刘忠良后,便顺手翻了翻《邻家秘闻》的后半部分,讲得正是孙英武幼子孙信阳之事。这著者的确没有什么文采,且叙事用词白话,不像是什么有才华的人。但其所述内容却十分严谨,实际调看到听到什么样便就说什么样,找人佐证的时候,也写得原话,通篇并未以自己的眼光去评判揣摩什么。孙信阳的事和第一件晋地调查的事一样,给人感觉是很真实的还原,并没有任何造谣之处。而且从最后一人的证言来看,这人似乎是孙信阳亡妻的十分亲近之人。
皇帝当下就派人去户部查问,而后便得知吴翰林家里的情况。吴翰林有共二子三女,吴氏是嫡出长女,吴姨娘是庶出次女,还有一名嫡出小女儿,其嫁得人正是现今的蒲柳县县令。
皇帝觉得,这最后一人的证词很像是这位小女儿,其言词十分激愤和恳切,连旁观者读了之后都会感受到其心中百般纠葛的后悔、心酸和难过。
这时,刘忠良来觐见了。
皇帝让他重新回报一遍晋地情况。刘忠良虽有不解,但老老实实一字一板的将他之前所回报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皇帝无奈至极,“朕是在问你,除了这些你还有何处觉得异常?”
“回皇上,当日晋王带领臣去巡查那两处村县的时候,的确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那几个纤瘦孱弱孩子的哭声至今还音犹在臣的耳边。”刘忠良悲苦的叹息道。
皇帝略作沉吟,转而警告在场诸位就今日之事保密,而后打发走闲杂人等。
皇帝便问宋奚,“刘忠良说得到很坚决,你觉得如何?”
“还请圣上速派密卫调查此事。”宋奚拱手道,“以免横生意外,也可提前调派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蹙眉看一眼宋奚,点点头,当即安排下去。
三日后,密探来报,晋地受灾一事查无实证。
皇帝气得立刻罢免刘忠良的官位,令其在家闭门思过。转而又再次传旨,加派调遣兵马的力度。
皇帝立即召宋奚前来觐见。
皇帝在等人的时候,拿起《邻家秘闻》又放下,用手指敲了敲这本书上的封皮。这才注意到封皮上面的四个字是用有特别印花的大章盖上去的。此举目的大概跟虎符是一样,以防人造假。可见著者心思缜密,行事十分谨慎,且其细致入微的洞察能力,绝非当朝任何一位官员能比。
“仅仅就因为京城没有晋地乞丐,他便洞悉了如此巨大的内情,此人实在是——”皇帝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形容这名著者,若说他有才华,他的文词能力偏偏很普通。
“怪才。”宋奚接话道。
“对,的确是怪才。”皇帝丢下书,凝视宋奚道,“我要你务必找到此人,朕要见他。”
宋奚:“臣遵旨。”
……
十日后,《邻家秘闻》第三期辗转传到了晋地。因晋地当地人对于本地的一些村县地名都比较熟悉,立刻察觉出书上内容的不对,上报给了晋王。
晋王翻阅此书后,大感不妙,立刻命手下召集人马,准备提前起兵谋反。
皇帝派出的密卫们早已经密切监视晋王的动向,见其一有异状,便立请兵诛杀讨伐。晋王紧闭晋城大门,出兵迎战,坚守抵抗。
然而晋王到底因事发突然,准备不足,而落败至死。战事从开始到结束只维持了大约五日左右。打仗的时间虽短,但整个晋地却如同被洪水冲过,家园尽毁,民不聊生。此时朝廷派来的抚恤钦差却刚刚从晋地出发,还需要许多时日才能到来。
幸而这时有一大善人突然出现,派人前来晋地用米粮救济,并且备足了草药给那些因战事而受伤生病的无辜百姓。
百姓们问及善人的名字,都被告知叫“邻贾珍”。远近附近乡绅都没有叫这个名儿的,再细查江湖上的一些侠匪侠盗,也没有这个名儿。
百姓们都费解不宜,但都非常感恩于“邻贾珍”的救助,一并称他为“珍大善人”。
此事慢慢流传开来,最后就传到了京城。贾珍也听说了此事,一研究,估摸这就是那位神秘著书人花他的钱在赈灾。“邻贾珍”就是专门给他的一个暗号。
本来一直因为那十万两银子很肉痛的贾珍,而今听人家“珍大善人”这么一叫,心情豁然好了,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儿,特别骄傲。他非常高兴地把此事分享给了贾赦。
“你说我厉不厉害?”
贾赦点头,“你的钱厉害。”
“诶,叔父,你夸我一下能少块肉?我的钱,那不也是我的么,便就是我做了善事。”贾珍喜滋滋道,“回头见了人,我可要好好告诉他们,我叫贾珍,就是那个珍大善人。”
贾赦笑一下,不置可否。
贾珍特别高兴,非要拉着贾赦出去吃酒庆祝一下。“这事儿我得感谢你,不仅让我免除了危难,还落了个好名儿。”
贾赦不愿去,奈何拗不过贾珍的闹腾,遂只好应承了。二人上了车后,贾珍便要车夫直接驾车去城西的状元楼。
半路上,忽然听见闹哄哄的声音,车也停了。
“赦大老爷,大爷,前面的路挤满了人,不能走了。”车夫道。
贾珍边叹问是什么事儿,边掀开帘子,就见前头不远处的孙府大门口集结了许多人,有百姓,也有官兵,且吵吵嚷嚷,骂声不断。
第25章 第一狗仔
贾珍一瞧哈哈笑起来,料知这孙府定然是因为那本书而遭了秧。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打发车夫依旧往前驶, 只有走近了他才能看清楚。
贾赦早料到贾珍会干些无聊的事, 得幸他出门儿前就有所准备,便从袖袋里掏出一本书来看。
马车缓缓地往前行驶, 贾珍就身体前倾,使劲儿探头往外望,此刻他真恨不得把脑袋伸到人群前头去。
原来前头挎刀的不是什么官兵, 是京畿府的衙差, 因为围观的百姓太多, 衙差左右两列排开,从中间开了一条道, 一直延伸到孙府正门处。府门大开, 里面隐隐传来哭声和喊话声, 但具体说什么听不清晰。
贾珍转而再看那些围观的百姓, 好家伙,几乎人人手里抓点什么, 还有许多提着篮子。拿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石子儿, 烂菜叶子, 驴粪蛋子, 这都不算稀奇,还有人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筐死老鼠。且别说人被这些玩意儿打会是什么感受,便是光是看, 贾珍都已经恶心得想吐了。
贾珍抖了抖手,赶忙放下帘子,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贾赦嗤笑,“活该你无聊好事。”
“这帮老百姓可真有招儿,弄那些个脏东西,都怎么想出来。”贾珍从座位旁的食匣里取出茶壶,倒了一碗凉茶喝,好压压他的恶心。
贾赦笑了笑,依旧看书。
贾珍边喝茶,边不知怎么忽然提起了邻家秘闻,“你说这著书人多神通广大,他怎么就能从京城没有晋地乞丐这点小事儿上,推敲出晋王诈灾骗钱这种大事儿来。可恨我们这些见识浅薄的蠢人,头一天收到书的时候,还巴巴地跑到茶铺,三三俩俩聚一起骂著书人无耻,凑数,学坏了。现在想想,我们这些人都该害臊了!竟不知人家通篇讲那般多,是在说晋地有问题。等到人家晋王谋反了,我们拿书仔细一对,这才知道著书人是整个大周朝唯一一位预知此事的人!”
“术业有专攻,他或许仅仅擅长此事罢了。”贾赦道。
贾珍连连赞叹厉害,进贾赦一直表现的如此平淡,有点不甘心。他眼珠子一转,掀开帘子,让贾赦往东边看。
“就前面那个提着篮子,穿青花衣裳的娘们,你看见她篮子里灰蒙蒙的东西没有?”
“我不好奇。”贾赦并没有转移目光,平静地把书翻到下一页。
“你看看吧,看看吧。”贾珍忍不住劝他,他很想找个伴儿跟他一起恶心。
贾赦扫一眼他指向的地方,不耐烦得瞥一眼贾珍,“就这个?”
贾珍简直不敢信贾赦竟然这样淡定,“就这个还不够刺激啊。”
“死老鼠而已。”
贾珍尴尬地沉默了。
“人出来了!”
车外头有百姓喊。
贾珍忙去看,就见孙府大门里走出一名官员,身后跟着五六名衙差。在他之后,便有穿着锦缎便服的老爷相送,贾珍一眼就认出这人是御史大夫孙英武。在他身边还站着两名年轻男子,眉宇间与他有些相像,应该是孙英武的儿子们。
“肯定有一个是孙信阳,我这就……”贾珍转头就在车里乱翻,忙活着找东西。
贾赦看他:“你干什么?”
“我也想找点东西打他。你不知道我看他的事的时候,有多生气。”贾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就把之前喝得那茶壶拎起来,作势要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