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辛往城中一边讨食,一边捡漏,也是凑了四个馒头,他往怀里揣了两个,又摘了张大叶子,摆了两个馒头放于老疯子脚边,笑道:“老伯保重。”
他背起破烂行囊,朝那老疯子看了一眼,露出一排牙齿,外边薄雾初散,朝阳刚升,日光洒射于他肩头,光照正好。
“我修仙去喽——!”
他削了截竹,打满了水,穿着双破烂草鞋,瞧着日头,辨识方位,又是一边问路,一边往中南方行去。
他又是机灵,又是有力气,一路上讨食帮工,姑且能饱,还算顺顺利利。
他在山脚下一具骷髅旁捡了把刀,他胆子极大,往山中独自行走也是不怕,偶尔还能杀一两头野兽来吃。
“仙人是甚模样呢?”
子辛叼着根草,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呆呆望着天空那闪闪银河,想着那仙人模样。
“像银河一样。”他眼眸微垂:“干净又清明的。”
“定然是十分温柔。”
子辛一边摸索一边行去,山中奇异鸟兽、各色花药仙草、天地云雾舒卷、朝夕金乌升落,他磕磕碰碰,行行停停,见了诸多。
大抵有人命中有仙缘,中南方那镇里,问十个有十个不晓得甚紫霄宫,但他就这么胡走乱走,真是走上了紫霄宫。
他抬头仰望那高高耸立的仙山,对住那紧闭的宫门,大声喊道:“仙人老爷!我是来拜师的!我根骨奇佳,又是听话,您见了我,肯定是要收的!”
紫霄宫外头有妖偷偷看把戏,闻言笑道:“这凡人小孩真是有趣,也不晓得怎的走上来的,一般小妖小仙都寻不见路,看不见宫门,这小孩却是凭一双腿走了上来,还自说自话,根骨奇佳!吾说啊,他根骨佳不佳不晓得,运气倒是有的。”
坤玉神鸟路过,拍了那妖一头毛,说道:“万源天圣如今闭关不见人,你在外头守着,盯住这小孩作甚?莫要吃人来耍!”
那小妖连忙说道:“大仙!吾乃是好妖,受此仙宫氤氲已然是大幸,怎会食人?”
坤玉神鸟瞥了他一眼,显然不太相信,这些小妖小怪,从来爱扯谎。
坤玉神鸟瞧了眼那小孩,忽的一怔。
这小孩竟是那帝辛转世!
坤玉神鸟不喜欢帝辛,万源天圣因他故去而闭关,听闻他还去地府瞧了瞧魂魄,哪里晓得帝辛却是急急忙忙投了胎,不曾等人一刻。
于是坤玉神鸟化成人形,他一身皂色道袍,居高临下盯住子辛,冷冷开口:“凡人来吾紫霄宫,有何烦事?”
子辛仰头一看,只见一凶道人,瞪眼瞧他,面露不善。
子辛连忙开口:“仙人老爷,小的是来修道的,劳烦您通报一声,我听话又力气大,根骨奇佳,圣人老爷定然会收吾为徒的!”
坤玉神鸟‘啧’了一声,这小子有点眼色,竟是晓得他不是主人,难怪当年使唤他送信使唤得心安理得,看来还得吓吓他。
于是坤玉神鸟笑道:“你根骨奇佳?怎的证明?”
子辛瞧他一眼,晓得这人来者不善,只好生答道:“这哪里要证明?圣人老爷一看便知。”
“哦!”坤玉神鸟龇牙道:“还要圣人老爷来看!你面儿也忒大了罢?伸出胳膊来!”
子辛瞧他凶了起来,连忙握住那刀,缩了缩脖子,问:“伸胳膊作甚?”
坤玉神鸟呵呵一笑:“吃你一条胳膊,自然是晓得你根骨佳不佳了!”
一旁守着那小妖连忙跳了出来,兴奋道:“仙人老爷!吾来帮您!”
坤玉神鸟瞥他一样,一脚将他踢去了天南地北!那妖一声惨叫,也不知是死是活了。
子辛见此吓得要命,这道人翻手抬脚就将人踢去天边,他见那道人凶神恶煞过来,大急喊道:“救命啊——!圣人老爷!有妖怪吃我——!”
紫霄宫内灭魂,于殷守房门外守着,只觉着阵势一动,便晓得殷守从入定中醒来了。
只见殷守满头青丝几乎垂至脚踝,他缓缓走出来,问道:“外头仿佛喧闹至极?”
灭魂俯首答道:“不曾有甚事,吾一直为您看着的,主人。”
殷守眼皮一跳,他双目茫茫,微微仰头,轻叹一声,瞬息便至宫门。
子辛正是吓得要命,在躲那坤玉神鸟,忽的见宫门缓缓开启——
只见里有一仙人,一身月白道袍,青丝极乌,眉眼极清,他仰头看去,瞬间忘了惊慌恐惧。
他呆呆瞧住,见那仙人挑眉看了眼那皂袍男人,冷声开口:“你作甚?”
坤玉神鸟心虚俯首。
子辛闻声回过神来,他又瞧了殷守几眼,瞧着瞧着眼泪竟是涌了出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扑进殷守怀里,抱住他,委屈哭道:“圣人老爷,终于见着您了,我是来求仙修道的!我根骨奇佳,您一定要收我为弟子!”
“我走了两年,才走到这里,我心虔诚,您瞧见了么?”
殷守蹲下来瞧他,摸了摸他那脏兮兮的小脸,眉眼微垂,温声开口:“瞧见了,吾这不是开门了么,莫要哭了。”
子辛愣在原地,他傻傻的站着,呆呆看住殷守,感受着那温凉的指尖触碰他脸颊,轻柔的凉意传递过来。
万物止了喧闹,世界一片寂静。
果然好温柔。
温柔得令人眷念,令人沉溺。
第115章 番外三·(四)
坤玉神鸟瞧见殷守那身干净道袍上, 被那小孩又蹭又摸,满是脏兮兮的黑印。
子辛跟在殷守后头, 他抬眼也见着那月白道袍上脏黑的小手印,他瞧见殷守那手节骨分明,如玉一般,他那小手又脏又黑, 被他牵住。
半分也不搭。
他连忙将手抽出,远离了他两步。
殷守低头瞧他,问:“怎的了?可是这儿不好?”
子辛赶紧摇头, 连忙说道:“您是最好的人…”他满脸通红, 只将双手往身上用力擦了擦:“我脏…我怕挨着你袍子…”
殷守笑道:“吾不怕,你怕甚?过来, 吾带你冲个澡。”
子辛好生搓了干净,仔细冲了个澡, 穿着件刚好合身的道袍, 他在风口将头发吹干,紧紧扎好。
他见殷守在屋里刻字,他过去, 正对着他, 跪在地上, 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殷守一窒, 立马过去拉他:“你这是作甚?快起来!”
子辛实实将头磕在地上,他人小,力气却是用得实, 只说:“圣人老爷,我是来求道修仙的,您收我为徒,我就起来。”
殷守看住他那脑袋,只能看见那小小的后脑,他黑发竖得及紧,话语间认真而决绝,显然是下了决心。
殷守叹道:“你想学甚,吾皆是教你,不必跪拜磕头,吾不喜欢。”
子辛眼睛一眨,抬头瞧了眼殷守,见他面色温和,正在看他,他低头又磕了个响头,说:“多谢师父,师父不喜欢磕头,往后我少磕些,我晓不得多少规矩,这头当是子辛拜师来磕的,请师父见谅。”
殷守拉他起来,摸住他脑袋那扎得极紧的黑发,那发半干不干,殷守只用道法与他烘好,蹲下看他,说:“子辛想学甚,吾皆是教你,有甚事情,要与吾说,吾在这儿,你不必咬牙去扛。”
子辛眼睑微颤,他缓缓地垂下眼,露出一丝笑意,回道:“晓得的。”
子辛果真如那老疯子所说,根骨奇佳,殷守教他道法拳脚,他皆是练得极好。
他既有天赋,又肯下苦功,万源天圣唯有他一个弟子,他从不恃宠而骄,他扎扎实实的,练得及其认真刻苦,连坤玉神鸟也不忍再捉弄于他。
坤玉神鸟见此也自觉这些年来修道修得太过马虎,他在屋顶上瞧了殷守一眼,而后展开双翅,飞去远方。
他得好生闭关了。
殷守对子辛十分满意,他几乎倾尽所有去教,子辛道法招式皆是刻苦去学,殷守不必督促看着也是放心,但唯独那刻字读书,仿佛是要了他小命。
“你这般爱学道法,若是不识字不能刻字,将来在外头寻见宝籍,认也认不得,岂不是大憾?”
子辛摇头晃脑,在板上歪歪扭扭刻了个‘守’字。
“怎的还是这字?”殷守瞧住他:“你得先坐好。”
子辛闻言坐好。
殷守笑了一声,只坐于他身旁,认认真真刻了‘子辛’二字,说道:“你瞧瞧,不曾见着你刻自个名字,将来出去,说是吾徒弟,岂不是要倒我面子?”
子辛听这话,连忙端正态度,他其实觉着字啊书啊头疼得很,学不学得,皆是不要紧,唯独不能倒殷守面子。
他瞧见殷守刻得那字,端端正正,气力极准,仿佛刻出了骨相,真如这人一样,甚是好看。
“师父这字写得真好。”
殷守又刻了个字,笑道:“当年吾也是练了极久,练字识字非一日可成,你练功晓得日日刻苦,练字却是这般?”
子辛满脸通红,只问:“师父怎的练来的?”
殷守瞧他一眼,笑道:“吾与你瞧瞧。”
他见殷守往手腕绑了砂石,再是刻字,说:“当年此法不过是为了练剑,却也是刻字极佳,你练剑耍刀流畅,手劲也大,这般来练可有可无,只看你毅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