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量天尊,天机不可泄露~”眉梢轻挑,庸无殊手中拂尘一扬作模作样地朝两人行了个道礼,那嘴角一抹笑容怎么看怎么欠得慌。
白微见状,方想回句调侃,却不知怎得被客栈大堂新进来的一人引去了注意。
那是个披着雪色斗篷的人,看着并不太高,身形偏瘦,绣着圈奇怪咒纹的兜帽压得颇低,看不清容貌。声音倒是轻轻淡淡的,干净的很,叫人听着舒服。
再要推测的话,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掌柜的,劳烦借碗热水。”而随着话语放下的,是一小块碎银。
“好嘞,客官先坐,我这就去倒。”笑吟吟地收了碎银角招呼人坐下,秦素萝正要去后厨炉子上拎壶,一回身先瞧见了楼梯口的白微三人。
“哟,您几位这是要走了?”
“时候不早了,该回家了。”收回目光,白微应声笑了笑送上足锭的银钱,未再多做探究。看这人打扮不似寻常江湖人,左右应该不是朝着万花来的,没必要管太多,“伙头手艺好,那几碟子点心酥香的很,这是茶钱。”
“那我可就收下了,回头得了空再来啊。”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这点秦素萝向来分得颇清。收了银子打了招呼,便往后厨取水去了。
“一定。”倒是白微迈步正要离开之际,却瞧见了身旁若有所思的苏洐沚,视线落处正是那个披着兜帽斗篷侧对着他们的人,“怎么了?”
“我好像…在哪见过他。”
眉心微蹙,苏洐沚的口吻并不是太确定。
其实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认识这人的,更别说从这整个人通通包在一身斗篷里只能瞧见个下巴尖儿的打扮里认出个条条道道来。但莫名的,他脑海中总似乎有个模糊的印象,只是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见过。
“既然如此,可要过去打个招呼?”闻言,白微倒不曾有何讶异表示,只是玩笑般的提了一句。他曾见识过谷中书墨一脉的师兄只凭画中背影便能从名剑大会中找出所画之人的本事,所以苏洐沚说好像见过,白微是相信的。
而随后让白微颇为意外的,却是庸无殊那并不十分确定的一句:“…………师叔?”
“啊。”苏洐沚似乎亦因着这句突然想起了印象的由来。
他确是不认识这人的,只是凌晚镜成亲那天他心情不郁走岔了路,结果在廊下与这人打了个照面。因为那处并非招待宾客之所,故而有些印象。
“师叔,您怎会在此……”
此刻庸无殊的心情有些复杂,但跨过去的步子却并不慢。
算起来,两人大约也有十三年没见过面了,无论是相貌还是立场都有了极大的变化,但事到如今唯一能给他一个解答的…或许真的只有月流景了。
尽管,他没有任何能请动月流景帮忙的资本。
真要说的话,人家不因着他师尊做过的事迁怒就算修养绝佳的了。
“吃药的时辰到了,就进来借碗热水。”很意外的,那人竟并未对庸无殊的出现与话语表现出分毫一点过激或是陌生的情绪,只是伸手取下遮掩的兜帽看向几人,语调轻缓平和。而那兜帽之下露出的清隽容貌带着些许难以忽视的苍白,给人一种气色不佳的病弱感,正是白芨口中失踪多年的月流景无疑。
“不,我是说…您怎么会在秦岭。”无论庸无殊长久以来是个如何懒散淡定的人,但月流景的出现实在是让他很难在心境上继续保持平和无澜。倒是说话间,秦素萝提了水壶过来,他便伸手接了倒水的活计,“我来吧。”
如此一反常态的待人殷勤,倒叫一旁的白微对这初次见面却是早有耳闻的月流景有些佩服了。听白芨说,这老道的师父可是对这师弟的天分恨得透骨,今日老道这见了人的恭敬样就不怕把自己师父从坟地里气活过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老道这卜算的功夫只透了那么两手就已经够吓人的了,他这师叔的天分能耐得通天晓地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人恨到欲置其于死地。
明明瞧起来就像个十八九岁还没全然长开的病弱孩子。样貌是挺让人觉着顺眼舒坦的,可那清隽灵秀都分明还带着些未脱完的稚气,甚至还透着几分乖巧,怎地就招了那么多人恨呢。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两位请坐。”
庸无殊倒了热水亲手送上的姿态让月流景微微一怔,却也未多作什么表态便接下了。又请一旁的白微与苏洐沚落了座,而后方从斗篷下的随身小袋中取出一只不足掌心大小的乌木碗和一颗以蜡封存且用油纸裹好的药丸,将热水倒入自己的乌木碗中化开药来,慢慢用筷子顺圈搅着:“只是来送些东西。”
稍许之后,又似乎想起什么般,看着庸无殊眨了眨眼,很是认真却又轻缓地说了一句让白微瞬间背脊发凉的话语:“无殊道长这是…要赶路?天色不早了,要逃命,得快。”
“师叔!”至于那素来没脸没皮的老道听了这话,倒是当真什么都懒得顾了,砰地一下跪在地上,看都没多看一眼堂中那些瞧热闹的,“您给算一卦吧……”
脸算什么,他这辈子最受不了的就是前路迷茫不上不下。
“我身上就剩几两碎银,六斤酱牛肉三十个馒头还是别人付的帐,也没脸求您保我。死不死逃不逃的,您就当可怜可怜我这没用的师侄,给句准话?”
要说也是老天爷玩他,要死要活好歹该给句准话不是。平日里给别人算多了劫难,到了自己这儿反倒什么都折腾不起来了。祖师爷那句话到底是对的,卜算子一门,上算天劫下算地难,只是自己个儿的千万别算。也是像个笑话。
而月流景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得不到答案就打算赖死在跟前,貌似还算他师侄的庸无殊,眨了眨眼后又眨了眨眼,笑吟吟的放下了筷子:“承惠白银一千两。”
似真似假微微带笑的眼睛,像月牙。
“…………借我钱!”
至于全无二话猛地起身一把抓住苏洐沚的庸无殊,显然相当配合。
当然,也相当会找对象。
“你脑子被鬼蒙了不成!谁出门闲逛会带那么多银票!”
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开庸无殊的爪子,苏洐沚虽也口吻颇重的狠骂了一句,可到底多年修养在那实拉不下脸面大庭广众之下与这老道一同丢脸。稍许吐息调和后,便取了腰间那块水头极好的翡翠玉佩温声轻和地递与月流景。
“……先用这块翡翠押着成么?”
“多谢惠顾。”收了玉佩,月流景带笑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在苏洐沚脸上停驻了片刻,方才端起那碗带着略微怪异香气的汤药不清不楚的落下一句话,“道长,想要活过八十的话,光吃不动可是不行的哦。”
既未开卦也未点指掐算,怎么听都像是句没营养的废话,更何论值一千两。
可平白因此多了一身债的庸无殊却似听到了最有力的保障般,瞬时笑开了眉眼:“那也就是说…我这条小命还能折腾个几十年~?”
“如果你少吃多活动的话。”眨眨眼,月流景笑得干净又无辜,甚至说得上有些可爱。
“话说舒坦了吧?”骂归骂,苏洐沚却是晓得往后定还有用到这老道的地方,左右不过一千两,稍后回谷再将玉佩换回来便是。只是这机会难得,既已送到眼前,可不能白白让庸无殊这老道随便糊弄了去。
“给本少爷过来签卖身契!”说着,便一把扯了笑得跟偷了腥似的庸无殊去了柜台,借了朱砂拉着那老道的手便在一字也无的白纸上按下了卖身指印。
苏洐沚心下清楚,这老道一张嘴虽是惹人厌的很却倒很信守承诺。无论是他还是白微,往后用得着这人的地方还很多,有了这张筹码,许多事就方便多了。
离了那吵吵闹闹的两人,桌边便只剩下了白微与皱着眉头将汤药小口饮尽的月流景。虽是初次相见,此时沉默无言倒也并不尴尬,只是白微心底有着那么几件积藏已久的疑惑想问,便也就先带笑开口释了好意:“月道长。”
“白公子见笑了。”取出干净帕子拭净唇上所沾药汁,月流景却带着些微腼腆浅笑将桌上那块翡翠玉佩推还到白微跟前,竟是未曾去问便已先知白微名姓。
“方才只是玩笑。公子与白大夫关系匪浅,不要你们银子的。”
“道长是来找凌公子的吧。”经了方才一句,此刻白微虽被一语点中却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惊异了,只从善如流地收回玉佩,面上带笑,让人觉得温柔有礼甚是亲和,“正好我们也要回谷里,不如一道。”
他有很多事想好好请教一下这位月小道长。
“那就有劳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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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谷的时候,白微三人顾忌着月流景的病弱身子便与秦素萝借了一辆马车,待回到崖边让人下了车,方才再由庸无殊送回去。左右这老道不愿见凌晚镜,让他趁着这档口避开了去倒是刚好。
这么掐掐算算来来回回的,下到谷中倒正好赶上吃饭的点儿。
只是不待白微先回到落星湖小屋取上先前搁置下的那篮子石榴,便已先撞上了守在凌云梯口候着他们的小童子。一见着人便说是里头已经备好了饺子吃食等着人齐了吃团圆饭呢,白先生让谷主回来了便即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