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惜每天早上派一个仆从过来,搓着手堆着笑问他——“斯卡曼德先生,那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为此,忒休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思考过后,依然没有自行得到答案。
而莱马洛克依然是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每天吊儿郎当吃吃喝喝睡睡,好像也没什么大碍。这样的状态也让忒休斯逐渐意识到——他到底该走了,虽然总觉着还有些不对劲,但眼下确实没有再留下的理由。
唯一让他心里头有点古怪的,就是那天在海边散步看到的一幕。
那天忒休斯闲来无事到处走走,一边想着伦敦还没处理完的工作,一边琢磨着究竟有什么事能让莱马洛克那么沉默,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海边,海风呼啦啦地刮得他的脸生疼。
放眼望去,只见海面暗潮汹涌,乌云压顶,似乎即将迎来一场暴风雨。血石滩就在目力范围之内,不远处的一滩鲜红仿若断崖岛的创口。一波一波的海潮打在红色的石头上,又一波一波如鲜血般荡漾开来。
忒休斯走到一块礁石边,刚想找个避风的位置坐坐,就见着十米开外有个随风翻飞的袍子。
忒休斯大惑不解,远远看去袍子仿佛被套在一根杆子上,虽然狂风几乎把袍子掀翻,却因内里的杆子而无法彻底飘走。
好奇之余,忒休斯走近再看。虽然海巫大部分行为他都不怎么理解,不过立根杆子在海边还套个袍子实在太过诡异,不知其用途是不是也和田里设立的稻草人一样。
不过走近后忒休斯就明白了,那袍子里没有杆子,里头装着的是和杆子一样瘦的莱马洛克。
一脸落寞的莱马洛克伛偻着背,靠着礁石,神情恍惚地望着海面。
“你怎么了?”忒休斯站定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问之前再次确定袍子里面是有人的,而不是对着一张空袍子发问。
“思考人生。”莱马洛克瞥了忒休斯一眼,答道。
忒休斯咽了口唾沫,他万没想到一向多话的莱马洛克第一句话就把天聊死了。所以他想了一会,稍微理解了一下思考人生的意思后,又道——“你又不是人,思考什么人生?”
听到这样的接话,莱马洛克简直想直接跳进海里自杀。但他此刻没什么力气发火,只好自行纠正——“……鱼生。”
这个答案就精确多了,忒休斯表示赞许。
可现在的情况有些尴尬,忒休斯已经找不到话题了,但莱马洛克的一脸悲伤难过又太过明显,如果他现在扭头就走显得很不够朋友,于是他又绞尽脑汁地搜罗了一会,再道——
“你……不用脱衣服吗?”
莱马洛克愣了一下,震惊地看向忒休斯,反问——“你们……思考人生都要脱光的吗?”
“不是,我是说——”忒休斯清了清嗓子,朝大海扬了扬下巴——“你们海巫不是喜欢水吗,我以为你们都会跳到水里去思考,适宜的环境应该更有助于你们活跃思维。”
莱马洛克静静地看着一本正经解释自我的忒休斯,好像在看一个智障。
他真是不懂忒休斯这种交流障碍的存在到底是怎么在外面的世界活下去的,不过想想也是,都那么大年纪了还没有女朋友,估计也是外面世界给他的最恰当的回馈。
于是莱马洛克无奈地摇摇头没有继续接话,把袍子裹紧了一点站起来。又静静地望了一会海面后,最终一声不响地与忒休斯擦肩而过。
如果这样的情境只发生一两次,那忒休斯也不会放在心上。
创伤后遗症嘛,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那偶尔发呆出神不在状态也正常。临走前忒休斯可以和高文交代一下,毕竟这些都是别人的家事,他一个外人确实不好参与。
但这一切都在第二天晚上出现了异变,因为莱马洛克的创伤后遗症不仅仅是意识清醒时的发呆走神不在状态,还有睡眠时过于猛烈的噩梦反应。
忒休斯就住在莱马洛克隔壁,虽然睡觉的时候把门关上了,但身为军人的他还是机警地听到了响动。
当莱马洛克房间传来了一声剧烈的却又十分模糊的呼叫时,忒休斯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翻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魔杖,扯上外衣就往隔壁摸去。
他是不怕海巫的,说到底他对自己精准施法的能力很有把握,而大范围的攻击也比普通巫师更好。何况他上过战场,应对紧急情况他的反应足够迅速与利索,于是当他拍了几下门没有反应后,他便直接把房门推开。
在门外时他就意识到房内没有开灯,所以推开房门的刹那他迅速朝房间的角落射了一朵照明的小火苗以求迅速把房间照亮,并以最快的速度扫视房间的情况,找准敌人的位置。
但房间里什么入侵者都没有。
白色的小火苗静静地将整个石头屋子打亮,还打亮了床上裹着被子,却仍然在轻微挣扎的莱马洛克。
忒休斯赶紧垂下魔杖来到床边,却见莱马洛克双眼紧闭,额头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湿透。他不停地嘟囔着什么,声音一会高一会低一会又听不见,只有嘴唇在快速地翕动,脖颈和额头的青筋像费尽力气般暴起。
结合纽特的说法,忒休斯推测莱马洛克又在用一种超过他听阈的声音以及他不能理解的语言在说话。但无论听不听得懂,他都能从对方的状态中看出莱马洛克无比惊恐与紧张。
于是忒休斯赶紧晃动莱马洛克的肩膀,试图把他叫醒。但莱马洛克的挣扎非常剧烈,却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
不得已,最终忒休斯只好用魔杖射出一记水流,正正地打在莱马洛克的脸上。
冲淡那些咸得不行的汗水,莱马洛克的耳刺又一次冒了出来。但还好他的挣扎平复了下去,皮下蓝色的血管也从暴起的状态慢慢缩回内里。
忒休斯又轻声唤了几句,莱马洛克依然没有反应。忒休斯又拍拍莱马洛克的面颊,捏捏他的手指。
过了片刻,莱马洛克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的刹那他看到忒休斯那张无比放大的脸和一根正正指着自己的魔杖,吓得差点又变成一条咸鱼。
但还好忒休斯还抓着他的手,强行稳住他的同时,赶忙解释了自己出现在床边的原因。
“你做噩梦了,你刚才呼救来着,我听到了才过来。”忒休斯紧紧钳着莱马洛克的手腕,不让他把手抽回去,“你梦到什么了?是不是在风啸谷的那些事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对我说?”
一连串的审讯似的问题砸得莱马洛克一脸懵逼,他发呆了十几秒才意识到忒休斯不是半夜睡糊涂了一时兴起跑过来揍自己。而后松懈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任由忒休斯继续拽着他的手,又一股脑地缩进了湿哒哒的被窝。
“……没什么……”他把脑袋蒙在枕头边,闷闷地道,“我、我不记得了……”
“你记得,”忒休斯松开对方的手腕,坐在床边,严肃地道——“说,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事?你到底受过什么刑?”
莱马洛克还是不说。此刻他也不睁眼了,又一次把眼睛闭上。
看着莱马洛克再次呈现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样子,忒休斯也有点闷气。莱马洛克可以不告诉他,但看样子对方也没有主动告诉其哥哥的打算。
如果普通的创伤后遗症还能理解,可反应剧烈成这样,恐怕所受的刑罚非常可怕,已经给这个看上去已无大碍的混小子造成了严重的阴影。
僵持了一会,忒休斯仍然没有答案。他也不打算再等了,有了上一回在山洞的经验,恐怕等下去他也只会听到莱马洛克的鼾声。
不过他会把这个情况一并汇报给高文,或许莱马洛克的哥哥才能真正让他张开嘴巴。
忒休斯继续在床边坐了片刻,继而起身回房。
可就在他站起来的一刻,莱马洛克突然从被子边缘探出脑袋,对忒休斯轻声道——“你……在这里陪我睡啊。我一做噩梦你就把我叫醒,那……我就不会做噩梦了。”
所以事情变化成这样,忒休斯也没料到。更没料到的是原本已下定决心过几日就走,现在看来,一时半会还真走不了了。
此刻莱马洛克正睡在他的旁边,而他躺在被自己弄得湿漉漉的枕头和被褥上,睡衣已经一并被浸透了。
其实在听到这个请求时,忒休斯的内心是拒绝的。但身体却很诚实地停在原地,三秒之后他掀开被子上了床。
他估计自己回去得做一回精神检测,他不太能解释身体不听大脑使唤的这种情况。
“你……不用脱衣服的吗?”莱马洛克侧躺着,看着忒休斯视死如归望着天花板的侧脸。
忒休斯斜了对方一眼,反问,“你们睡觉都脱光的?”
莱马洛克认真地道——“脱啊,哪有穿衣服睡觉的。”
言毕,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尴尬过后,忒休斯把睡衣和睡裤脱掉,只穿一条内裤上了床。
但他总觉着睡不舒服,这和枕头与被子没有关系,只是——“这床太湿了,怎么睡?”
莱马洛克睁眼,从被窝里伸出一边手。只见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黏连,化成了一张淡蓝色的蹼。
他朝忒休斯晃了晃,道——“那……我用蹼帮你摸一下?”
忒休斯定定地望着那张蹼,而后默认地点了点头。
忒休斯觉着自己大概是等不到回伦敦了,他现在就需要一场精神检测。身体不听使唤的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他估计自己也有点创伤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