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马洛克没有把目光转回来,只是偷偷地摸了摸被鲜血浸湿的桌面和衣角。忒休斯也没有离开,双手仍旧撑在两侧,低头看着对方。
又过了几秒,莱马洛克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举起双臂,把忒休斯抱住。
忒休斯不知该不该接受,犹豫了一会,还是顺着莱马洛克的方向,将身子压下。
“唉……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我不知道怎么办……”莱马洛克在忒休斯的耳边说,他的手变成了蹼,慢慢地抹过对方的伤口。
鲜血粘在蹼上黏糊糊的,裂口却随着蹼过之处缓缓合拢。
“……你真的想我走了,是吗?”忒休斯总算冷静了下来,可他却没法克制胸腔中翻涌而出的另一种感觉。
“嗯,要走的。”莱马洛克说,说着又补充道——“别担心,到时候你喝了遗忘剂……就不会难过了。”
忒休斯咬紧了牙关。他的鼻腔突然好痛,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那一刻,断崖岛的海水好像漫进了忒休斯的心里。
血石滩上浪潮翻涌着,一波一波浪花拍击在鲜红的礁石上,好像内脏也跟着一阵一阵,钝痛不已。
那天晚上,忒休斯紧紧地抱着莱马洛克。他没有再做过分的事,只是在莱马洛克允许的范畴内亲吻他,抚摸他。忒休斯浑身像烧着了一样,体内的□□不断地燃烧着。越来越凶狠,越来越猛烈。
可每当他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晚相拥时,又有一份尖锐的拧痛在他心间徘徊。
这段日子他过得太随便了,太无心了。他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他必须把莱马洛克忘掉,也没有想过那些稀松平常的相处会给他留下那么深刻的依恋。
他不知道这几次自己都是怎么过来的,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追捕海巫变成和追踪目标躺在一起。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莱马洛克的态度那么恶劣,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份恶劣,让莱马洛克不喜欢他,不留他。
他好后悔。他想重新来一遍。
他想回到莱马洛克去伦敦找自己的那一天,或者再早一点,回到他第一次登上断崖岛,回到他带着克雷登斯和纽特,与莱马洛克搭乘轮船的那一天。
他不会对莱马洛克那么凶了,不会动不动吼他,质问他,打他,怀疑他。
忒休斯把莱马洛克抱得很紧很紧,在好不容易承认自己内心之后,心底锁住的情感突然奔涌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对别人产生过这种感觉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经产生过。莱马洛克给他的刺激是那么强烈,使得他恨不得能用双臂的力道,换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
莱马洛克把衣服脱光了,按照忒休斯想要的那样,□□地躺在对方的怀抱。他把头埋在忒休斯的胸口,这样忒休斯就看不到他呼之欲出的眼泪。他也喜欢眼前的这个人啊,好奇怪,找不到确切的理由,可是就是好喜欢。
那感觉细细往前数,好像是从忒休斯第一次给他买宵夜开始的。不对,也有可能是第一次从水中看到忒休斯漂亮的身体。可他又用力地继续想,还是觉得不对。
因为他想起忒休斯帮他包扎伤口时的歉疚的表情,想起他想和自己道歉时尴尬得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想起他冲进来把自己从牢房里抱出去时的惊慌失措,想起他抱住自己时的力道,和那蹩脚又可笑的“以后我带你游”的蠢得要命的承诺。
唉,其实人类也不是那么坏。其实也有好多好人啊,比如纽特,比如克雷登斯,比如忒休斯。他们都是好人,都是莱马洛克想更进一步,将之留在自己鱼生中的人。
莱马洛克紧紧地把眼睛闭上,不敢继续想了。
他怕他会和忒休斯一样难过,他怕他比忒休斯更不舍得。
TBC
第12章 海宴
晚宴开始的那一天,莱马洛克让忒休斯不要跟去。
“那不适合你,你也适应不了。”说这话时莱马洛克想把水倒进杯子里,可水从壶里撒了出来,莱马洛克的手不稳,他有点发抖。
他承认自己比高文懦弱。他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忒休斯口中的善良,他只知道他自幼胆子就比高文小,他之所以有胆量出到外面的世界,支撑他的无非是因贪玩而油生的好奇。
哈尔洛家几乎是宠溺着把莱马洛克养大,这不仅仅因为他是小一点的儿子,还因为高文太过强悍。他几乎具备了所有继承人应具备的品质,老哈尔洛也从未想过不让高文继位,反而让莱马洛克掌权。
高文必然掌权,而一旦他掌权,必然和桑德利拼个你死我活。这是哈尔洛家所有族人的认知,也是断崖岛众所周知的秘密。尤其当莱马洛克的妻子毒害了老哈尔洛夫妇后,莱马洛克在妻子行刑现场的表现更可以看出——他确实是一个善良的、纯粹的二少爷,但永远也成不了当家。
那是一段莱马洛克不愿意回忆的过往,可它曾经在往后的五年时光里,反复于梦境中折磨着他。他清晰地记得妻子是如何被吊在木桩上的,清晰地记得是谁把她全身扒光,让她赤身裸体。
极刑之前她已经经历了严酷的拷打,身上斑斑驳驳全是伤疤。她漂亮的棕色头发结成一团一团,却怎么也遮不住从双眼里迸射出的无尽的恐惧。
她也很年轻,她比莱马洛克还小。她才刚刚成年不久,她所有的行动都出于家庭的指挥。
她是一个活泼的人,这也让莱马洛克觉得也许被指定的婚姻也不一定难以忍受。她不像莱马洛克的母亲,也不像断崖岛大多数的女孩。她和莱马洛克一样向往着外面的世界,而当她兴致勃勃地倾听莱马洛克津津有味地徜徉有朝一日他将扬帆远行时,莱马洛克确实认定了她将伴随他一生。
没有感情,没有关系。感情可以培养,陌生的感觉也可以慢慢剔除。他们还很年轻,说不定等到莱马洛克真有能力出去的那一天,她也会与自己站成一道,一个猛扎钻进海里,跟着莱马洛克朝自由的方向游去。
没错,那时候莱马洛克太年轻了。他年轻得并没有想过他迎娶桑德利家的人目的并不是培养所谓的爱情,他也不能把枕边人当成足以掏心掏肺的知己。
婚姻是休战的协议,而让那个雌性与莱马洛克结合,不过是一项权宜之计。
所以当莱马洛克听闻是她毒害了自己的父母时,他根本就不相信。他不相信那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女孩会有那么歹毒的心计,也不相信她会为了家族的利益放弃与自己达成一致的梦想。
他几乎是被高文拖着去的现场,而当他看到已经快被恐惧逼疯的女孩的那一刻,他仍旧认为所有人都冤枉了她。
她在莱马洛克进入厅堂的刹那就看到了对方,她哑着嗓子喊着莱马洛克的名字。她呼唤着他的丈夫,她希望她的丈夫能救她。
可莱马洛克没能这么做,因为他与她隔着八个家族的首领。桑德利家的人也在现场,可他们的表情却与常人无异。
甚至,他们还多了一份冷静。毕竟只有冷静,才能证明他们的公正严明。只有冷静,才能处变不惊。只有冷静,才能条理清晰地把关系撇清楚,表明自己和这个不孝女的所作所为,毫无关系。
刽子手走上前来,一人手持一把足有一米长的锯齿刀。它在女孩白皙的身体上划出了长长的血痕,连皮带肉,一锯下去,齿沿上还挂着血迹和肉丁。
女孩发出剧烈的惨叫,莱马洛克转身想逃。
可是高文死死地摁着他,一边手抓住他的手腕,一边手掐着他的后脖颈。莱马洛克的位置正对着处刑台,而作为犯人的丈夫,他不仅不能离开,他还要睁开眼睛。
剖开了四条血口后,鲜红的肉已经翻了出来。女孩虚弱地把因痛苦而闭上的眼皮睁开,双唇颤抖地翕动。
她好像在说话,只是先前的几声嚎叫扯哑了她的嗓子。可是莱马洛克能从她的口型中辨认得出,她还是在说——莱马,莱马。
莱马洛克哭了。他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喉咙也像被锯齿划过一样裂痛。
四条主刀已下,便是宾客一个接一个盛食。二十余人分坐三条长桌,一桌一桌由主到次依序上前。
他们拿着盘子,握着刀子。刀口在火光下明晃晃地反射着刺目的光线,轻敲在盘子上发出如心碎般的声响。
每一个宾客经过,便或多或少地剜一刀。每一刀下去,犯人便抽动一下。最开始喉咙还能发出□□,而当十几人过去,犯人的脸上只剩涣散无神的双眼,以及发不出声音,仅能微微开合的双唇。
女孩的眼泪混着血水从无神的双目中淌下,随着刑罚的实施,虚弱的她已经无法再维持人类的模样。她浑身上下遍布了鳞片,双腿也并拢黏连变回了鱼尾。她的容貌也时隐时现鲸鱼的轮廓,只剩她薄薄的嘴唇,从始至终似乎都念叨着相同的一句话。
她还是在说——莱马,莱马……
她一直在说——救救我,莱马……救救我,莱马。
莱马洛克拧紧了拳头,他剧烈地喘息着。他两耳嗡鸣,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高文提拎到行刑台前。他的胃里翻江倒海,浓烈的血腥和抗拒的心理让他不停地反胃。
他根本握不紧刀子,于是高文捏住了他的手。
他根本抬不起盘子,于是高文帮他把盘子举起。
“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但我听说,不会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