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看上去熟练而悠闲,带着某种柏杨当时不懂,后来却深深怀念的美丽。听说她年轻时是十里八村最漂亮的姑娘,身上常年带着一种娴静似水的温柔,好像时光在她周围都缓了下来。
柏杨有时候会去给她帮忙,她则将裁减衣服剩下的布料,做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小摆设给他玩儿。
他小时候是周围所有小伙伴之中穿的衣服最漂亮最体面的一个,也是布偶玩具最多的一个,是当时众人的艳羡对象。所以从小柏杨就比其他人有更敏锐的时尚触觉,对于每个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更加关注。
有这样的家学渊源,柏杨理所当然的走上了相似的道路。他大学学的专业是服装设计,兼攻纺织染色等工艺,算是在继承家业的同时,又有所开拓。
但这条路走得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顺遂而风光。
二十岁那年,柏杨才刚刚大学二年级,父母就因为一场意外去世。在外地上大学的他无法兼顾家里的几台织机,只好在处理完父母的后世之后,将之低价转给了村子里的人。
人人都以为他走出了村子,去了城市,会在那里扎根落户,不会再回来了。但柏杨却始终不能忘记自己从小到大一直接触的织机,因为这是他不光是一家人的生计,也是父母的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所以大学毕业之后,柏杨在所有人的惊异之中,回到村子里,将自家的织机作坊重新买回来。
但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花费了近十年时间,柏杨不怕苦不怕累,一有空就到处跑,利用自己的人脉推广织出来的布料,一点点的扩大作坊规模,最后将整个村子整合起来,成立了一个工厂,拥有从纺织到成衣制作的一条完整产业链,在服装行业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总算是完成了既定的目标,柏杨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继续忙碌下去的意义了。
其实柏杨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比较惫懒的人物。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也希望自己不用操心那么多的事,只要顾好当下就行。然而他没有那样的命,父母过早的去世,让他不得不作为一个成年人,承担起自己的生计,同时去思考一些更深刻也更复杂的问题。
当忙碌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之后,真的闲下来反而会令人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
“天生的劳碌命”,柏杨听过不少朋友这样形容他。没有人相信其实他最初的理想只是继承自家店面,像母亲一样踩着缝纫机做个普通裁缝就好。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在人生的岔路口上,机缘巧合,总有人或事推着他选了另一条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天大地大,孑然一身,好像拥有很多,然而午夜梦回,认真的思索,却发现自己似乎还是什么都没有。这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阶段,好像一条路走到了尽头,但是终点什么都没有,空寂冷清,不确定是否还要继续走下去,更找不到可以往前走的路。
然后他就穿越了。
柏杨觉得,也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他那样的颓丧,好像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似的,于是给他重新找了一种活法。
糟心的身体,家徒四壁,朝不保夕,面对这样的窘况,柏杨反而重新振作起来了。
有时候他都不得不去想,也许朋友们对他的评价是正确的。他的确是不忙起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有了事情做,好像反而充实了一些。就算从一贫如洗开始起家,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似乎也是有趣的。
相较于在事业上的顺利,柏杨的感情之路就显得有那么点儿一言难尽。
他大学时代曾经谈过一个女朋友。那时父母还健在,他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二十岁男孩一样,学校的课程只要过得去就好,绝大部分精力不是用来吃喝玩乐,就是放在漂亮的女孩子身上。肆意挥霍。
他在现代那张脸虽然比不上如今这样惊艳,但在阳刚和男子汉气概方面可要出色多了,没花费多少精力,就追到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柏杨深受母亲的影响,找的也是个如她一般温婉的女孩。
——其实那时候的恋爱,后来柏杨自己想起来,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情,不过是荷尔蒙分泌过旺所带来的满心躁动。谈不上有多么喜欢,心里混杂的是年轻男孩面对异性时的蠢蠢欲动,以及对“她选择了我”的骄傲和责任感。
不是太认真,但也没有敷衍。
如果能够就此一路走下去,最后也许能够变成细水长流的爱情,组成一个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的家庭,但……毕竟没有。
在他跟女孩子交往三个月,关系从牵牵小手走到亲亲小嘴,即将突破那一步的关系时,家中突然传来了噩耗。
失去父母,前路迷茫,虽然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并没有放弃他的意思,但柏杨却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爱情”不再是他年轻生命中的主旋律,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解决,不能也无法再分出多少精力给另一个人。于是彼此之间终于还是渐行渐远,最后连分手都没有说过,再也不见。
那之后柏杨身上像是失去了对爱情的感应和渴望能力,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找过别人。大学毕业多年后,偶然遇到同学,都以为他是对如今早已嫁人生子的女孩一往情深守身如玉,叹息着世间深爱的人总不会有好结局。柏杨都没好意思告诉他们,其实自己连那女孩的脸都记不清了。
这些年里,也不是没有人追求过柏杨。只是不知道是按错了什么键,柏杨发现被自己吸引过来的,除了女人之外居然还有男人,甚至数量还不少。
最神奇的是,这些曾经追求过他的男人,最后竟然大都成了他的好友。
于是,柏杨成为了一个周围围绕着不少GAY的直男。——这是他自己认为的,他接受朋友们的性向,但自己的确对此没有什么兴趣。确切的说,他对男人和女人都没兴趣。
用某个损友的话说,这叫爱无能。
但柏杨知道不是。他不是不想找一个人,只是现在出现的这些,都不对。
哪里不对?说不清。
他这个年纪,已经不强求什么怦然心动,只是想找个能入得了自己的眼的人。
柏杨听说过一种理论,说一个人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其实早就已经定下来了。一个人从出生时的一张白纸,逐渐长成成年之后有自己的性格、喜好和三观的独立的人,这期间所经历的一切,都会对他造成影响。而在这个塑造自身的过程之中,其实也会形成另一个能够跟自己契合的人的轮廓。
只不过那轮廓是模糊的,潜藏的,直到有一天,你遇到了那个人,然后你就知道,就是他了。
柏杨经常嘲笑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有这样浪漫的心思。不过他就是个宁缺毋滥的人,不要则已,要就一定是最好的。所以如果找不到,那就宁愿继续单着。
那时柏杨绝对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会穿越到这样一个神奇的世界,然后在这里遇到了他始终找不到的那个人。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真的自有天定。
第44章 我只说一句话
这天夜里果然下起了雪。
屋子里因为烧的炭盆太旺,总让人感觉呼吸之间都是热气,憋闷得很,柏杨反而睡得不怎么安稳,大半夜的起来开了窗透气。
冷风扑面的感觉的确将身体里的燥热降下去不少,然而最终的结果是,柏杨第二日醒来时便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鼻子也不大通气。到底还是感冒了,柏杨有些无奈,又暗怪自己不小心。
因为还住在薛家,他怕惊动了人,便让宣儿出去悄悄的买了药回来煎服。接下来的两日,柏杨除了去薛姨妈那里坐坐,就再不出门。薛蟠大抵还是心里有了芥蒂,没有过来,倒也省却柏杨许多烦恼。
等到好得差不多了,这才佯作有人来送信的样子,向薛姨妈正式提出告辞。
薛姨妈又挽留几句,才收拾了不少东西,让他带回,被柏杨婉拒了,只说往后来往的日子多,这么来来回回的拿东西麻烦,也显得见外,薛姨妈点头称是,也不再劝,只让他忙完了还往这里来。
出门时才遇到了薛蟠。
他是得了消息,才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原本柏杨继续住在家里,虽说不是他的院子,但薛蟠还是松了一口气,想着他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就此不相往来的意思。只是他怕柏杨这会儿见着自己不快,忍着不敢去见,只让人偷偷打听消息。
哪知今日一早就听说柏杨要收拾东西离开,连忙赶来,堪堪在门口碰了个正面,再迟一会儿,怕是连人影都见不着了。
想到这一点,薛蟠心中委屈极了。他不过来,柏杨就真的连跟他通个消息都没有想过吗?
“杨哥。”心里委屈,面上却不敢显露半点,他有些局促的唤了一声。
柏杨朝他点点头,因为还在薛姨妈的院子里,所以也不愿被人看出不妥,含笑道,“你来了?正好送我出去吧,省得劳动太太了。”
薛姨妈送他出来,闻言也道,“很是,蟠儿你去送送杨哥儿。他外头遇上了事情,咱们能帮手的,就不能干看着。”
两人应了,出了门来,又静静的走了一会儿,气氛有些凝滞,柏杨便站住脚步道,“那话只是说给太太听的,实际上并没什么事。我这就走了,你也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