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就算黛玉见到现在的宝玉,也不会有什么,最多感慨一句物是人非。但是刘定川还是希望她别见这人,别想起从前的事才好。
可惜天不从人愿,他这里话才出口,那边后头的黛玉见马车迟迟不走,便派了紫鹃过来问话。走到近前,还没来得及通禀,紫鹃已经看到了宝玉,失声叫道,“宝二爷?”
宝玉似乎也微微一愣,然后才认出人来,“你是……紫鹃?”
“正是。”最初的激动过后,紫鹃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忙转身朝车厢行礼,“姑娘让婢子来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妨。”这回掀开帘子开口的人是刘定川,“是这位贾府的二爷车坏了,堵了前头的路,已经在设法搬运了。只是他家中也有女眷在此,没有马车十分不便,所以想请咱们帮忙把人捎进城。”
紫鹃点头应了,便要转身回去。宝玉本来呆呆的看着她,这会儿连忙把人叫住,“紫鹃!你……如今还是跟着林妹妹么?”他一边问,一边抬头眺望停在后面的马车,只是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紫鹃转头看了刘定川一眼,才点头笑道,“是。不过宝二爷也该上上心,如今二爷和姑娘都不小了,这不懂事时的闹着玩儿的称呼,怕是不能再用。”
宝玉讷讷的应了,面上原本的些许喜色,彻底褪去。
他知道黛玉就在后面那辆车上,但那又如何呢?
他早已不是从前的他,黛玉也未必还是那时的黛玉。何况,最后一次见面时,黛玉本就已经同他生分,何况而今?
紫鹃笑着行了礼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道,“姑娘说,既是亲戚,见着了自然要帮一把。就请贾府的女眷与她同车挤一挤。索性这里进城已经不远,料来不至于太难捱。”
刘定川跳下车道,“何必如此麻烦?挤来挤去,倒都不舒坦。我们下车骑马,将这辆车让给贾府女眷也就是了。”
宝玉没见过刘定川,一时有些惊疑不定。好在柏杨和赵子颐随后也跟着下了车。他连忙见礼,又看着刘定川问,“不知这位是?”
赵子颐听见他这样问,脸上露出了一个可称得上促狭的笑,“我倒忘了,宝玉你没有见过他。我来替你介绍,这是江州刘家的子弟,清河郡主之子。”见宝玉要行礼,他连忙上前把人拉住,“虽然他是这般身份,但论理初次见面,倒还该是他给你见礼。”
说着转头朝刘定川狡黠一笑,“是不是,林妹夫?”
“林……妹夫?”宝玉呆住了。
赵子颐不由心情大畅。当年贾家在宝钗和黛玉之间挑拣徘徊,刘定川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心中对宝玉早有不满。只是自己已经娶了宝钗,只得拿出气度来,倒不好对他如何。今日见他惦念黛玉的样子,新仇旧恨,自然就免不了想耍耍他。
宝玉还在愣怔之中,那边贾家的女眷得了消息,已经相扶着走过来了。
说是贾家女眷,其实就是宝玉的妻妾。
袭人自然还在,靠后半步,抬手扶着一个看上去双十年华的美丽女子,想必就是宝玉之妻了。只是这女子美则美矣,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眼神也少有波动,整个人直如木头人一般,令人感觉怪异。
紫鹃上前和袭人相认,又帮忙引荐。那女子低眉顺目,对着三人福身道谢,语气也是浅浅淡淡的。直到被袭人扶上了马车,她竟都未曾看过宝玉一眼。
柏杨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觉其中大有古怪,但也没人开口去问。别人家的家务事,不问也罢。
没多久坏掉的马车被搬开,众人也重新上路。因为骑在马上,不便说话,便只得埋头赶路,不一时便到了城门口。
有和郡王在,入城自然十分顺利。进了城之后,众人勒马看向宝玉,他连忙下马道谢,又去帮着将马车上的女子扶了下来。
这时紫鹃从后面捧了一只盒子过来,道,“我们姑娘说,竟不知宝二爷何时大喜,路途之中,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些就权当是给二位新婚的贺礼,还请不要嫌弃才好。”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黛玉已经从马车里出来了,站在车辕上,朝这边微微一笑。
宝玉怔怔的看着她。黛玉似乎还是从前的模样——不,她看上去比从前更好,原本过于瘦弱的身子似乎被照料得很好,除了略嫌单薄,已经全然看不出有那先天不足之症。她看上去眉目舒展、肌肤润泽,虽然钗环简素,只披着一件白色斗篷,却气度高华直如神仙妃子,令人不敢逼视。
宝玉自惭形秽的垂下了头,从紫鹃手中接过盒子,艰难的吐出了那个称呼,“多谢……刘夫人。”
一句称呼,一个身份,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那些少年往事,终究都随风散去了。
和郡王府的车驾已然远去,宝玉却还是呆立原地,一时彻底糊涂,一时又仿佛大彻大悟,竟是自顾陷入了情绪之中,又哭又笑,唬得袭人连忙上前把人扶住,慢慢安抚,然而却也不见什么效果。
长街外一个跛足道士和一个癞头和尚正大步走来,看时极慢,来得却极快,远远地似有渺渺歌诀传来:“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篷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宝玉就出家啦!
所以这篇文,嗯,到这里就完结了_(:зゝ∠)_大家有缘再见!
(全文完)
第147章 番外·山长水阔
齐州山水天下闻名。
这里的风光兼具南方之柔婉与北方之阔大, 还有独属西南本地的雄奇险峻,不知多少骚人墨客曾赋诗歌咏, 又不知多少传奇故事在此发生。
由京城往齐州,须经定州, 秦州和柳州。而齐柳二州交界处,就是著名的“一线峡”。这里是齐州门户,也是进入齐州唯一的通路。两道剑一般的山峰伫立在河流两岸, 中间仅容四辆马车并排通过。而这一段河流有数百米长,当真仿佛一条被开辟出来的通道。
在齐州和柳州往返的艄公,最爱的也是给往来的客人们说这“一线峡”的传说。
“故老相传, 齐州本是仙人居所,与凡间不通,而剑山就是阻隔道路所用, 高耸入云, 陡峭无比, 只有仙人御风方能从上方飞过。后来一位仙人爱上了凡人女子,为了迎娶心爱的女子回家, 遂将剑山劈成两半, 中间河流贯通, 让新娘可以乘舟进入齐州。这就是东西剑山和一线峡的由来。”长着白胡须的艄公操着舟,用慢腾腾的语气说道。
不等客人们发问, 他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你们看那边那座山,像不像一柄剑?相传仙人劈山之后, 迫不及待的前去迎接新娘,因此将手中之剑随手一掷,就是这座剑屏山了。”
“嘿,这世上哪有仙人?”一个一身短打扮的中年人笑道,“不过牵强附会,为这地方添光罢了。莫说这世上没有仙人,就是有,什么样的人间绝色才能让仙人倾心,迎娶为妻?大伙儿说是不是?”
没人响应。这番话说得很不讨喜,哪怕事实的确如此,然而传说之所以为传说,不正是代表着故老相传的美好祈愿吗?又何必计较真假?
且他又以发这等“高论”自得,看上去不免有些哗众取宠的意味,众人自然不去理会。
倒是艄公慢悠悠的道,“那也未必,我等凡人不曾见过,未必这世间就没有。我老汉一辈子不曾出过齐柳二州,但仙鬼传闻也听过几桩。至于人间绝色……”他不经意的瞥了一眼船舱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莫非你也见过不成?”那中年人不以为然的道。在他想来,这山野艄公能见过几个绝色?自然长得好看些,就惊为天人了。但仙人的眼光岂是凡人所能猜度?
有人看不惯他这般,便插言道,“传说真假且不去论,但这一线峡之雄奇壮丽,的确天下少有。今日能得一见,也算不枉此生了。”
无论是远远的看到那一线光亮的所在,还是是乘船通过一线峡时抬头仰望,那种自然伟大而我之渺小,是与别处都截然不同的。再细看河岸的山壁,平平整整,真如被人从中劈开一般!也不怪本地人杜撰出这样的传说。
有了这句话,众人纷纷赞叹起来。那中年人有些不服气,闷闷的坐在那里。
这一段水路并不远,很快船只就靠了岸,众人纷纷起身下船。中年人因为有货物在船上,所以须得等其他人都走了再去搬运,因此没急着起身。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见船舱里有人掀了帘子出来,却是个三四岁大小的男童,端的灵动活泼,玉雪可爱。一身大红色的锦缎袍子,上面挂着长命锁等物,帽子上镶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红宝石,也不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