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挫败地看着前面,决定先把这事报给浩气盟,还是先回去养伤,现在大家都是疲惫不堪,不适宜继续作战,更何况还有个棘手的事情——如何安慰秦岷。
顾有川他们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有些亮光了,他的困意又犯了上来,想先不管这些麻烦的事情睡一觉再说。
“我的祖宗啊,你去哪里了?”叶怜光一声直接把顾有川的瞌睡虫给吓飞了,最委屈的这话还是对着余映寒说的。
余映寒也被吓了一跳,随即压低声音道:“你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吵着大家休息了。”
叶怜光把余映寒身上的外袍系系紧,道:“你自己看看吧,可不是我吵醒的。”
顾有川闻言抬头,只见余映日,包括了刚醒来的秦岷清一色站在门廊处,看着带了满身寒气进屋的他们俩。
秦岷扶着墙站着,表情看不出悲喜,面色憔悴倒是一眼就清清楚楚。
顾有川扶着他,柔声道:“怎么刚醒就起来了,快去躺着。”
秦岷听话地转过身,却微微挣脱了顾有川的搀扶,一句话也不说,走回了屋子躺下。顾有川想起秦岷在雁门关与他耍小脾气那会,确实是个有些犟的性子,难劝。
“伤口还疼不疼了?等卢大夫起来给你换纱布。”顾有川给他盖好被子,很是狗腿地说道。
秦岷不领这情,依旧是默默不语。顾有川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时间不明白秦岷哪里不舒服,再加上苍云军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心情难免会糟糕。
屋子瞬间安静下来,顾有川带来的一身寒气也差不多被屋子里的火炉烤散了,全身的血像获得了新生欢快地在血管里跳动起来。
“你的兄弟们……”顾有川在找一些好的措辞,却发现每次对上秦岷的眼睛,平时那张伶俐的嘴都变得笨拙不堪,“不幸罹难。”
秦岷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大力地吸了口气,才闷声道:“我已经知道了。”
顾有川瞧着他那模样,心里钝痛,道:“苍云军为国为民,大志在前仍有那么多有义之士,他们就算在九泉之下必会安心,”一个瞥眼,他看见了之前被秦岷死死捏在手里的令云旗,此时无力地倒在桌子上,满身的血痕,“你既然幸免于难便想着前路的事情,往日的仇恨可以先放在一边,磨砺出真正本领之后再有所作为也是不晚的。接下来只得辛苦你与我们一路,把你送回雁门关再分开了。”
顾有川像哄孩子一般,把道理揉碎了讲给秦岷听,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说还是要说的。
秦岷比同龄人稳重懂事,这些话他一听就明白,面对顾有川却是百感交集,张了嘴巴不知说什么。他更愿意当时就死在冰川之中,和他那些战友一起埋在冰雪里是最好的,偏偏让他救了萨纳尔,在最不应该报答的时候护了他一条命。
这纷杂而来的内疚和自责无处发泄,秦岷一股闷气堵在胸口,对着顾有川竟用了冷淡不理的态度。可是顾有川耐心至极,不知道他是不是依旧把自己当做学生看待,想生气又生不起来,最是折磨。
顾有川见秦岷不愿和自己说话,也识相地不自讨没趣,关照了几声就准备离开。
“多穿些……昆仑冷,多穿些。”秦岷对着顾有川只穿一件的单薄背影,已经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几乎脱口而出。
顾有川听了心里痒痒,破罐破摔地心想:“能听到这一句,就算冷死也是不亏。”
15.新征
自从他们与沈眠风正面交手后的几天,没受伤的叶怜光等人便常常去狼牙军营打探消息,却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活动,仿佛沈眠风那一些恶人一夜之间就消失了。相比之下还是顾有川与余映寒两人那天晚上发现的粮草更能把人心吊起来,他们深入昆仑不过一个月不到,中原本土又哪里打起了仗吗?余映寒当晚一封密信寄给谢渊,他们此次任务失败,回盟免不得被罚,只得先字字珠玑地反省一下,再汇报了所见之事,等着盟主下一步的任务。
秦岷惦记着战死的二十苍云军,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刚结了痂就执意要去给他们立碑。顾有川自告奋勇地同他一起去,出屋子还前硬是给秦岷多加了件衣服,塞了个汤婆子给他捧着。
余映寒看了冷笑:“别人家媳妇都没有你做得周到。”
顾有川很有脸面地受下了这句话。
孙旦拉着顾有川衣角,大眼汪汪看着:“我能一起去吗?”这些天孙旦很是黏顾有川,顾有川每天除了要照顾秦岷,还要换着法哄着小男孩,真的有种做老妈子的感觉。
“外面冰天雪地的,把你冻着可怎么办?”顾有川看起来一副君子凛然的模样,却生了一张伶俐到让人恨的嘴巴,从他口中能听花样百变的话,哄起人来也很有一套,“哥哥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好么?”
孙旦小小的脑袋瓜子里算计了一下跟着大哥哥和糖葫芦之间的利益大小,觉得还是有些吃亏,讪讪道:“那你回来再给我弹首曲子,我就不去了。”
顾有川失笑,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答应下来:“好。”
秦岷在一旁看得很不是滋味,想来顾有川是对每个人都那么耐心,自己在他心里大概也只是一个需要哄骗的孩子,酸气在五脏六腑里实打实冲撞了几回。
“我也要吃。”两人走到半路,秦岷突然干巴巴道。
饶是顾有川聪明一时间脑子也没转过弯来,反问:“吃什么?”
秦岷本就是赌气,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收回又来不及,给自己闹了个尴尬,说话都磕磕碰碰起来:“没、没什么。”
“昆仑这偏僻的地实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吃,你若想,日后我带你去大城从东吃到西。”顾有川也不追问,背着手道。
糖葫芦换这句话,真是赚了,秦岷没骨气地想。只是是否真的有顾有川所说的“日后”,也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苍云军厮杀的地方,漫天雪花已经很善解人意地打扫过战场了,灼人的血色全都被埋葬在雪层之下。秦岷把那二十个苍云军一个个从雪地中抬出,慎重地埋在一旁的山脚下,齐齐立了二十块无字碑。
寒风吹散了呛人的血腥气,还似乎带着一些留恋拂过秦岷的脸颊,仿佛带着这整个山川安慰着他。
秦岷跪在无字碑前许久,不知冷暖一样,恍若无人地游离着思绪。他本还是被将军师兄们护在中心的小师弟,现在就要接下郑巍然将军交给他的令云旗,肩上扛起很多本不是他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责任。
谁都不知他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捡起掉在冰天雪地里的热忱,重新把它捂热。
黄泉作酒酬兄弟,战尽狂沙血未干。擦干血泪,他依旧是一名顶天立地的苍云军。
“走吧。”秦岷想站起来,却猛地一个踉跄,扶着一旁的山才没有摔倒,这时他才发现膝盖已经被冰雪冻麻了。
顾有川既已打定主意不表露自己的心意,难得的不再招惹秦岷,中规中矩地站在一旁,只在秦岷站不稳时扶了一把,随后就如同被烫到一般缩回手,拢在袖子里。
“恶人势力加入狼牙军,总不会是好事,”秦岷毫无察觉顾有川的小动作,自顾自道,“这几日我躺在床上就想,狼牙攻克长安与洛阳许久没有大规模行动,可能在酝酿什么。”
顾有川深深看了眼这几日一下长大的秦岷,道:“安军盘踞中原,兵力集合在黄河下游,说是休养生息也好,却时时有觊觎太原的迹象。”
秦岷沉声:“那不是被人欺到家门口?”
顾有川:“太原是一块肥肉,得太原者可得大块北方势力。安军必须调动大量兵马,做好持久战的打算——这么大的动静不是一日可为的,暂且放宽心吧。”
雪水融进秦岷的裤子,双腿已经有些僵了,苦苦支撑着步子,嘴里仍说着:“我们失去了郑将军,他是对抗狼牙军的一员猛将,真希望……真希望我能有点出息……什么声音?”
一阵若有若无的车轱辘声打断了秦岷的话,他与顾有川心照不宣,躲到了一旁的石头后。
等了一会,几匹马拉着两辆大车,慢悠悠从他们面前经过,驾车的分明是恶人谷弟子。
“这昆仑就是冷啊!”
“前面就是神策军营了,再熬熬。”
秦岷听了面色沉了沉,他现在对神策和恶人特别敏感,压低声音对顾有川道:“我们追上去?”
顾有川沉默地看着那两大车,脸上阴晴不定,心道:“那车里也是粮草么?竟和前几天晚上看到的如出一辙。”
秦岷见顾有川看着那车发呆,以为那车里装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更加严肃:“顾大哥,那里头是什么?”
顾有川听到自己的名字才回过神,道:“不太清楚。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秦岷这才发现他的腿已经不能支撑他从蹲着站起来了,寒气透入骨头,酸软地让他重重摔在顾有川怀里。
顾有川其实早就发现秦岷腿脚有些不便,一直注意着秦岷的动作,不敢妄自上前,到了秦岷真的再也撑不住时,他才接了个满怀。
“我背你,别动了。”顾有川让秦岷搂着自己的脖子,双手有力地拖着少年的双腿,依旧如履平地一样运起轻功在雪地里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