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慌乱的马蹄嘶鸣和大人小姐们的惊呼过后,宫门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待见眼前的一顶墨蓝色的轿身落地,一身着一品官服的老头在下人的搀扶下,躬身前来。
站定在我跟前,和方才的卫兵一样,将我细细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令狐王府家的小王爷吧?和你的哥哥长得的确很是相似!”
说着他的眼神似飘渺不少,憨态可掬的面容竟也糊里糊涂的蒙上了一层暗淡。
我凝神片刻,幡然一悟!
的确,我有个哥哥,他叫令狐想,我叫令狐容。不过我自小养在山上的道观里,他自小养在华贵的王府中。除了在娘胎肚子里我们熟络过一段时间外,之后漫长的人生中,彼此对彼此淡淡漠漠。
不过三年前……我听说他成了这风岚王朝的皇夫,说起来这今日要见的这女皇陛下,从通俗的角度将,应该算我嫂嫂。而今日酒宴的主人公是我的侄女。不过可惜的是,在跟女皇陛下谱写一曲短暂的凄美恋歌之后,他在冷宫中离世。
我跟那老大臣拱手道了别,又独自潇洒的往宫内去了。许是脑袋发蒙还没好,七拐八拐间才突然意识到对皇宫甚为陌生的事实。四下张望之时,才赫然发现此处枯藤老树,花柳残破,高墙斑驳,庭院瑟瑟。
当下又感叹,“一入宫门深似海”原来是基于皇家风格迥异的装修上!
不过转念一想,毕竟是皇家气度,定是要海纳百川,博取众长的。年幼时偶然听得讲玄学八卦的师傅,说起过先皇平身最是风流,最是有情怀,凡遇到一甚得他心的地处,定是要让随身的画师将那风景给纳入画中,回宫后立刻命人着手修建。导致的结果便是我朝的画师,自前朝开始,地位是直线攀升!
如此看来,此等别具一格的皇宫一角,定是入过先皇眼的风景reads;。
那时当年,师父给我将这一段皇家八卦的时候,我的侧重点单单只停留在国库充盈上,而此番才悟得师父话中有话,大概是在暗示我皇家的*。
自此又联想到了道观里的主厨给我讲过,师父考了十年的科考,最后心灰意冷中悟透了人生真谛,这才入了道观成了道士……
在这阴森森的庭院中找了块青灰色的顽石,坐于上头,打算暂时缓缓心神,绪绪精力,顺带瞧瞧可有哪个有缘来相会的宫女太监,来与我共谱一段旷世情缘。
往上夸赞了祖宗十代后,又给南无观世音菩萨和大慈大悲的佛祖念了大半篇的大悲咒。兜兜转转,磨磨蹭蹭,终究还是惹来了他们的垂爱。余光似是瞥见了一闪的白影,当下心中大喜,探着脑袋欲要将其瞧上一二之时,又无奈暗下来的天色。我心念一震,怕是酒宴就快开始了。
在周围踱了两步,讪讪的坐了回去。哎,曾今有一份真挚的白影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珍惜……有缘无分啊!
忽得腿边一沉,低头一瞅,这不是得而复失的白影吗?只是……这白影似乎小了点……圆了点。
“皇,皇,皇……皇……父,爹爹……”
这白影仰着圆滚滚的脑袋,话说得极是不利索,支支吾吾半天我也没听得个所以然。不过最引人注意的,是她那挂在嘴边的哈喇子,月光普照,莹莹发亮,掉了我一裤腿。
她像是读懂了我的心思一般,抬起衣袖往自个脸上一阵胡抹,复有扑哧着烁烁的眼眸,乐得开怀,重新抱着我的腿,顺带将脸上的残留蹭在了我的衣摆上。
我颤得跟绿林里的乱竹般。我打小在道观中长大,还没来得及享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就已经学会了挑水劈材。衣食住行都可以将就,偏偏对着“干净”二字,格外讲究!
无奈承认下孩童的懵懂无知,告诫自己……虚怀若谷。
瞧她裹着素色的雪白衣衫,上头还有纷饶的暗花点缀,遗憾的是她软软糯糯,白衣将她衬得跟热腾腾的大白包子没甚区别。猜想她应该是哪个达官显贵的女儿。大概跟我一样迷了路,同病相怜的念头一出,对她不免越瞧越喜爱。
还没开口与她说话,她圆圆的眼睛中又蓄满泪水,支唔着:“父,父……饿,饿……”
说着,她怕是我不明白她的话,挺着身子,抚了抚自个肥腻的肚皮。我一悟,她是说肚子饿了!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抬手探了探怀中的半块烧饼,这是离开王府时顺带去厨房顺的。怕得是宫中礼数规矩太过拖沓,拖延了我的用膳时辰,想着必要的时候用这烧饼应应急。
我不舍的对着手中物视咽咽口水。
大白包子也咽了咽口水。
犹豫的将手中的物事递到她跟前。
大白包子扑闪扑闪她纯真无邪的眼睛。
我心伤怀,觉得既然跟着大白包子有缘,何不跟她讲讲“君子不夺人所好的”优良品质!
☆、第3章 所谓皇父
我学着道观里师父的模样,端坐了身子,清清嗓子,正喋喋不休的讲道“忍痛割爱”这故事的主人公。
大白包子,听得甚欢,吃得也甚欢。喜滋滋的冲我点点头。又从油腻与口水相互交融的唇间,磨蹭出来半个字,“空空,空……容……让泥,泥泥……”
孔融让梨reads;!
不是一点两点的惊着我,面前这娃娃却是个口舌不利索的神童!
头一回遇上如此新奇的人才,老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我身为一个道士,自然得将这道理好好参透参透。凛然大方的便将这烧饼让给她了。
不过大白包子甚是有“知恩图报”的优良品质。挂在我怀里,一边乐呵呵的啃着所剩无几的烧饼,一边通知我“左拐,右拐,直走,再直走!”
当我站在一片开阔奢华的花园内时,再度对着怀中的白包子五体投地。事实证明一心二用这种中性词,用在她身上是个十足的褒义词。这是个方向感极好的口舌不利索的神童。
这样看来,口舌不利索出现在她的身上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老天爷是公平的,开扇门,关扇窗,他老人家向来拿捏的恰到好处。
她在我怀里扑腾两下,我会意的将她放下,前方阵阵吵闹,猜想大概是宴席场所,也不必劳烦这白包子了。蹲下身子对她拱手一礼。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大胆!放肆!”来人穿着红艳艳,脚靴确实绿油油,掐着尖锐的嗓音,翘着招展的兰花指,怒目圆瞪道,“把你的手从我家小宝宝身上拿开,拿开。”
夜幕已然落下,花园里的九曲回廊两侧挂着明黄的灯盏,夜风托扶着它们轻盈若扶柳,好似蹁跹的蝴蝶。这一片安详诗意,衬得此人尤为突兀。
来人一把将白包子捞在怀中,立刻换上一副苦口婆心,痛心疾首的表情:“我的小祖宗诶,你可是急死我了……”他身后的宫女太监也对这话纷纷应和道。
我尴尬起身,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起这个……谜一般的……男子……
瞧这矫揉造作的万种风情,多么倾国倾城的公公啊!
又是拱手一礼:“这位公公……”
“哎呀妈呀……说谁公公呢?”他莫名的急眼了,自认帅气的甩了甩乌黑亮丽的秀发,“人家是……纯爷们儿!”
我嘴角一抽,多年未曾踏足都城,想不到国风国俗已经委婉的将我甩远十八条街。我一乡野丫头,对着站在潮流尖端的……纯爷们,有点招架不住。可骨子里流淌着的白狐血脉,又在我体内沉涌滚烫……定不能丢了家门的脸。
“兰领,可是找着霏儿了!”
循着这声泠泠如玉的清丽询问,我越过纯爷们儿红艳的肩头,看着回廊尽头。一女子在众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急急奔来。夜色不明,我的视线单单在她华贵的衣裙上短暂停留。
趁着纯爷们儿回头的空档,一溜烟的跑了。瞧这白包子她娘如此不稳定的情绪,怕是一会儿,会不由分说的将拐带儿童的罪名扣在我头上。
明月当空,繁星点点,深宫内院,身后的纯爷们儿声嘶力竭一声吼:“人贩子,你给我回来。”
好在白包子她娘并无死磕到底的心情,我拐入一方幽暗的角落,贴着墙根,偷偷的瞄忘着那女子。待见她倾过身子将白包子从纯爷们儿的手中接过,亲昵的吻了吻。我与她之间隔了一幅夜色深沉,瞧得实在不真切。犹见得白包子手舞足蹈得说了几句reads;。她便不由分说的朝这我的方向奔来,身后的宫女太监,乱成了一团。
隔得虽远,我依旧瞧见她如琉璃剔月的眼眸,闪着碎色的水晕……我的心神有点恍惚,转身躲入不远处的假山之中。
碧瓦朱檐,宫乐瑟瑟,舞姬萍萍,轻歌曼舞,我就是在这个点入得凡念殿,避开人群的视线,稳稳的落座在我父王母妃的一旁。他俩几年未曾见过我,思念自不必说,对我嘘寒问暖到一半时,高座边的公公一挥手中拂尘,扯开嗓子嚎道:“女皇陛下驾到,皇太女殿下驾到,十三王爷驾到!”
舞乐骤停,群臣叩拜。
“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女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十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