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右张望两眼，做贼似的钻进驾驶座里，发动机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突兀地响起来。他一边热车一边把空调一气儿调高到了二十六度，然后翻出来他自己塞在副驾驶座抽屉里的碟子，挑了一张取代了周泽楷U盘里一水儿能催眠的钢琴曲。
没一会儿，几乎与他前后脚以散场拥堵为借口低调开溜的周泽楷就带着一身浓重的寒意拉开车门坐了进来。隔音良好的车门被打开的时候漏了一小段激烈的摇滚乐出来，又迅速连人带音乐一并关进了狭窄温暖的密闭空间里。
黄少天不浪费一秒钟时间，周泽楷刚刚系好安全带，他已经挂挡倒车一气呵成，流畅地驶向了不对外开放的场馆偏门。毕竟是最后一天散场，外面的惨象大概能吊打前两天的声势总和，而他们这个团队配置和副本目的地显然无法让轮回出动强悍的安保团队或者更加强悍的公关部PR为他们保驾护航。是以两个人都有点如临大敌，深怕一个不慎沦陷在看起来包围轮回也不过只要三两分钟的观众群里，直到车子安全驶出包围圈，汇入夜晚总算稍微流畅一些的车流里，危机才算解除。
黄少天松了一口气，笑着说：“打了三天游击，总算是正式脱战了……我去一个绿灯居然过不了？大S市的路况还能不能行了这都几点了。”
他嘴上说得愤懑，还是平平稳稳地踩了刹车。他原本想与周泽楷聊两句本市交通，他想着再添辆车，然而S市的路况比起G市也实在不遑多让，他想起来自己家里常年积灰的座驾就有点绝望，于是打算问问S市土著周泽楷的意见，结果一转头，看见周泽楷陷在调低了的座椅里，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周泽楷跟他们这帮后面两天强行突破了队伍之间的桎梏和乐融融混进了别家阵营的退役前辈不一样，他作为轮回的当家联盟的脸面，除了时不时要被主持人强行互动以博收视率，还要在无孔不入的摄像机从四面八方对他的集火中保持微笑，于是三天下来身心俱疲，这会儿给车里面热腾腾的暖空调一吹，就有点要睡过去的意思。
红灯的时间有点长，黄少天拧着腰从后座上够过来周泽楷丢在后面的外套，结果衣服刚刚搭到身上，周泽楷就半闭着眼睛捉住了那只要撤回去的手。他发了两秒钟的呆，把黄少天微凉的手背贴上自己有点生火的脸颊。他有点困意，一时又睡不着，难受得很。
江南的冬天十分魔性，明明温度也并不算低，空气里却总是充斥着湿哒哒的凉意，裹再多的衣服也不堪大用，只能等着无处不在的寒气透进来，一路冷到脚底心。等到好不容易可以拥抱一下暖空调，又要忍受裸露在外的皮肤被迫滚烫起来的干燥热度。
他在黄少天手上蹭了蹭，饮鸩止渴般缓了缓脸上蒸腾起来的温度，直到贴在一起的皮肤彼此平衡，才终于让黄少天赶在绿灯亮起来前抽回了手。
黄少天一边开车一边安抚他：“快到了，回家冲个澡就好睡到自然醒了。饿不饿？等会儿热杯牛奶喝？”
周泽楷说：“困，说说话。”
黄少天乐了，随便起了个头，娴熟地打开了话匣子：“正想跟你说呢，怎么想的，你们轮回的场子把我坑上台演反派大BOSS，一剑把你们家吴小启捅了个对穿，结果这两天论坛上又全是挂我的帖子了，人干事啊周泽楷。你看看你看看，人家云秀妹子跟张新杰昨天手拉手走回酒店都没被人认出来好吗？我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热度又飘起来了，什么时候才能眼镜摘掉口罩摘掉尽情释放自我啊。”
周泽楷呆呆地看着车窗玻璃外面流光溢彩的夜色，消化了一下他的话，对论坛部分表示了赞同，“嗯……全要给你生猴子。”
黄少天哭笑不得，“喂喂喂这又是我的锅了啊？早说了你不坑我上去打双人赛论坛也不至于这么癫狂。你们家PR估计要恨死我，好好的一个求婚爆点就这么昙花一现了。前天晚上置顶帖子点开来还是婚礼进行曲，一觉睡醒就特么变成夜雨声烦在爬树了——这么一说我也是分不清我的粉跟黑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然后他又想起来高举了三天内容丧心病狂至极的灯牌，继续说，“你们的主场粉丝怎么也越来越可怕了，内场的那几块灯牌简直羞耻Play，你们公关部的节操都喂狗了吧！”
周泽楷想起他正面肛了三天的灯牌，也有一瞬间僵硬，想大概陆经理的节操的确喂了狗——灯牌无法直视也就算了，导播还疯狂给特写。周泽楷觉得心好累，他挣扎着在睡意里羞耻地思考了一下要如何把黄少天的关注点从见鬼的灯牌上转移掉，然后他回答了黄少天的第一个问题——关于为什么要让他上台友情出演挡在小情侣求婚之路上的反派BOSS。
“跟我一起打比赛，不好吗？”筹谋许久的肆意妄为，只是想和你并肩作战呀。周泽楷坦诚得不得了，一点关子都没卖。虽然不是什么正式比赛，对手是截图技术吊打治疗技术的牧师以及为了刷男友力大概直接把潜行扔出了技能栏的刺客，而一枪穿云的队友也并不是黄少天一手带进职业圈最终让“妖刀”之名留在了世界级赛事上的神级账号。然而对于周泽楷来说，夜雨声烦还是语速五百八根本不重要，就像黄少天穿着队服还是穿着睡衣都没什么差别，因为只要光剑握在这个人手里，无论何时都可以是第一届世界联赛决赛里一跃而下的剑客手里的利刃，他们在并肩作战里心意相通，然后迎着枪林弹雨与漫天剑光把后背交给彼此。
他不善言辞，于是所有的浪漫都变成了坦坦荡荡的行动，过往与未来都在不言中。
然而话音未落，周泽楷就情知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有红灯缘的黄少天在距离周泽楷家小区还有区区几十米距离的路口再次踩了刹车——明明绿灯还剩最后一秒，而他们的前轮已经过了白线——然后假装自己恪守交通规则的黄少天就行云流水挂空挡拉手刹，倾身过去亲了周泽楷一口。
真难为他还记得爆手速解了安全带。
他的亲吻仓促而热忱。周泽楷扶着驾驶座的椅背微微转过身顺从地迎合他，唇齿相依间传递过来属于黄少天的明亮而雀跃的情绪，周泽楷于是知道三年前的团队赛此时此刻也在黄少天脑海里回放。那是他们第一个共同的冠军，也是太过于短暂的并肩作战留给彼此的遗憾。
然而并不想跟你滚床单，周泽楷睡意全无地想。毕竟他还没有来得及忘记昨天夜里黄少天按着他行凶的事实——行凶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人在行凶的时候还要腾出嘴来吐槽身上压着的厚实棉被自以为在负重运动，周泽楷简直要不顾一切挣扎起来突破自我问问他为什么行凶的时候还要盖着被子，以及有没有考虑过负重比黄少天还多了一个黄少天的自己的感受和律动的时候被子跟着起起落落堪比S市老弄堂的穿堂风，虽然他最后还是被按在被褥里呻吟喘息憋屈地一个字也没成功讲出来，但是并不妨碍他认为身处江南冬天里的黄少天是一个大写的渣攻——还是早点回热带巢穴作妖去吧。
渣攻黄少天毫无自觉，他正沉浸在他沉默寡言的男朋友不经意的浪漫里无法自拔，这种感觉有点像是比赛里被一枪穿云一记巴雷特正中眉心看着自家血条噼里啪啦往下掉的时候从心底升起来的战栗与亢奋。
然而黄少天今天大概确实有一点脸黑——并不完全表现在莫名其妙的红灯缘上。
他松开周泽楷，看进对方有一点潮湿又璀璨得像冰雨剑光的眼眸深处，打算发挥一下自己的语言与逻辑特长，迅速完成从追忆过往到深情剖白再到今晚坐上来自己动好不好的离奇转折。
然而他刚刚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打算开口，就听见“砰”的一声，他跟周泽楷都因为被追尾的惯性往前冲了一下——停着等红灯也能躺枪简直莫名其妙——然后周泽楷被老老实实系着的安全带恪尽职守地拉扯回原位，为了耍流氓不顾一切的黄少天被迫趴在了方向盘上。
周泽楷：“……”
他看了一眼触手可及的小区大门，又看了一眼乱七八糟要撑着坐直结果按响了喇叭的黄少天，叹了口气，伸手按了双跳灯，默默开门下车。
七荤八素撞上来的是一辆在S市颇有受众市场的Mini Cooper，毕竟萌系的外形和适合穿街走巷的身姿一并从喜好和需求上满足了朝九晚六在车水马龙里挣扎的小白领。不知道是加班太累还是神游天外的冒失车主慌慌张张地下了车，果不其然符合上述人设。
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从新款车型来看，大概还没有处理过类似意外。她捏着同样走萌系风格的手机跑到周泽楷跟前，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地表达了对这次意外的歉意，所幸她面对的是直面黄少天也能面不改色从头听到尾的周泽楷——周泽楷平静地听完，对着面前慌张的女孩子笑了笑，权作安慰，然后言简意赅地教她打保险公司的电话。
没想到年轻的女孩子闻言好像更加慌张了，并且看起来也并没有被传说中千万人但求一睡的颜值和微笑所安抚，她挂着泫然欲泣的表情硬着头皮在周泽楷的注视下按照他的建议，按亮了捏在手里的手机。
周泽楷看清了她的屏保之后，心情复杂地掉落了一个“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