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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怪]公子苏客 (源生君)


  他愣怔着,心脏突然间猛烈的撞击着他的心房,一下又一下。他猛地伸手抓住那一块的衣服,能清晰的感受到冷汗从脊梁处汇聚流下,使天堂制造的白衬衣黏在皮肤上的感觉。
  他被疼痛突袭的微微张开了嘴,一个音在唇齿之间婉转徘徊,最终顺着殷红的薄唇倾斜而出,低低的如同叹息一般的声音,但是他却并不知道自己要说的是什么,“金……”
  他以为熟悉的感觉只有他有。
  没想到那活了几近千年的鬼怪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猛然瞪大了眼睛,明明是只有几步的距离,失了方寸的鬼怪先生还是一个瞬移出现在他面前。
  鬼怪低着头看他,在前辈没能反应过来将他护住之前,先是一个名字从鬼怪的唇里吐露出来。
  “苏客!”
  他像是中了那遥远古国所说的穴道一样,只呆呆的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鬼怪。
  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回响。
  你曾是那公子苏客,你曾誉满开京城。
  那低低的宛如吟唱一般的声音啊,分明是他自己的。

☆、前生的纠葛

  〈二〉
  活了几近千年的鬼怪对那张脸是如何的熟悉。
  早在九百年前,每当金侁打了胜仗,穿着青玉长袍的苏客骑着马穿过高丽开京的集市街道,就为了等着带兵归来的金侁,对他说一句“回来就好,如此就好”。
  世家的女儿们提着繁冗复杂的裙摆,坐着两人抬的小轿出现在开京的街头。妆容精致的小姐们躲在茶楼二层的窗户后,悄悄的探出头来。她们之中有的是为了看一眼战胜归来的将军金侁,更多的只为了看一眼那眉眼间都是醉人温柔笑意的公子苏客。
  他下马把缰绳递给随身的仆从,让人牵着马回去,他却和金侁将军一路说说笑笑的走向王城的大门。
  归来的将军心情颇好,仰头一看两边茶楼的盛况,拍拍苏客的肩膀,“你看两边的小姐们,可都是为了你而来啊。”
  “怎么会。”他知趣的笑着摇摇头,蓦地驻足于原地。他仰头看看开京上空蔚蓝的天,开京的街道上人民和乐而生活富足,世家的小姐们隐隐约约的笑靥在窗棂后闪闪现现。最后他看了一眼保卫着这个国家边疆的常胜将军金侁,抿着唇不无愉悦的叹息,“现在这般模样,可真是极好的。”
  可真是极好的。
  金侁想公子苏客跟他们这种武将果然是不一样的,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语,从他的唇里吐露出来,也像是吟诗一般。如同八九月的夏末之时,对坐在开京城郊的荞麦花田里,各自托着赤红色的酒盏,举一缸新酿的樱花酒斟上三分七分满,总是辛辣又回甘的醉人微醺。
  但那是苏客最后一次去开京城门迎接金侁归来,那也是金侁最后一次听苏客用他咏叹调一般温润的嗓音说那一句,“回来就好,如此就好”。
  后来金侁之妹金善遵从先王遗志将要和高丽的王结亲。
  某日在庭院内看书时,苏客听闻王出了王城,到了金侁的将军府上。思量再三,他还是放下书本起身更衣,孤身一人走进将军府。
  他走到负手而立的金侁身侧,顺着常胜将军的视线看过去。尚且年少的王趴在墙头,向院子里张望着。
  王黎从墙头下来之后,一回身看见跟金侁站在一起的苏客,立马兴冲冲的跑过来。苏客暗自摇头,却也只想当今的王尚且年轻,还有许多提升的空间。
  王黎高兴的看着他,“苏客,你怎么来了?”
  “王,微臣来找将军大人下棋。”他随口说了一个莫须有却十分让人信服的理由,身旁的将军也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表示肯定。
  送走了王黎,他与金侁一起走向刚刚王黎张望的院门口。
  院子里笑容俏皮而讨喜的女子提着裙摆,双肩上放着白色的瓷碗,抬首挺胸,笑颜明丽,按着尚宫既定的距离一步一步的练习着宫步。
  他不无可惜的低垂着眼眸,复又抬眼看向金侁,一双多情却又意外十分善良的桃花眼里满是挣扎与悲伤。他说,“如此人儿,应当是十分幸福的才对。”
  几经沙场的将军听了他这话,徒然僵硬了伟岸的身躯,随机却又是轻笑开来,他看着自家妹妹,低声说,“这是她的命运。”
  入王城,佐王事。纵然结局悲惨,甚至可能会红颜早逝,那都是她的命运。身为他金侁的妹妹,上不了战场,也定是要为高丽奉献一生的。
  幸而,幸而她在王城之中,也是十分幸福过的。
  金侁领着“战死沙场,不要再回来”的圣命,在被敌军包围之际,准备突袭的前一天晚上,他坐在帐篷里看着外面的士兵唱着高丽的小曲,歌声随风飘荡,又被撕扯的破碎不堪。
  他的铠甲之下,里衣之上,最接近心脏的那个位置,放置着金善和苏客的书信,一封一封折叠的整整齐齐,折痕已经破碎的信纸,是他在战场上支撑下去的唯一动力。
  金善说,王对她很好。
  她说又听闻哥哥的捷报,高丽人民都十分期待哥哥归来。她说我也在开京的王城里等你。
  苏客说,今天又起风了。
  他说城郊的荞麦花田已经渐渐颓败,今年新酿的樱花酒太醉人,微醺过后失手打碎了自己的赤红色酒盏,如今樱花酒只剩下一坛,埋在自家院子里那颗百年的樱花树下。他说待你归来,自取便可。
  最后的最后,他说,叔叔啊,如今奸臣当道,王将不王。苏客无才无德,又未能如你一般上战场,杀尽犯我高丽者。但苏客居于庙堂,自要心忧我的君王,虽自知这是一条不归之路,但或许又正如叔叔所说,这也是苏客的命运罢。
  他说,叔叔啊,你就远离这开京,不要再回来罢。
  金侁与苏客是叔侄辈份。但因为金侁是武将,公子苏客又生性洒脱率性,两人便不再在意这些繁冗的称谓礼节问题。
  金侁记得如今苏客年方十八,上一次苏客称他为叔叔,已经是八年前苏客第一次送他出开京城的时候。
  当时的苏客还没有“公子苏客,誉满开京”的美名。年仅十岁的小娃娃,可真是生的粉雕玉琢像是女娃娃。他穿着青蓝的长袍,在城门楼微笑着为金侁送行,他说,叔叔,侄儿在开京等您归来。
  那是真真正正的、字正腔圆的贵族腔,一举手一抬足都是十足的世家公子的气息。城里为金侁送行的百姓都说这孩子生得可真好,将来必是天人之姿。
  当初那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已经长成翩翩而立的美公子,但是他却将在这最美好的年华里与世长辞。
  最后一封书信送出去的第二天,苏客照常起床洗漱,他告诉管家自己要进王城面见王上。他不穿官服,他穿白玉般温润色泽的绸缎长袍,青色的发带将他黑色的长发束于发顶。
  收拾好一切,他站在院子里环顾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大宅子,转头看向身边已经红了眼眶的管家爷爷,笑得一如既往,“如今我一去,想必是再难归来。您侍奉了苏家三代,可惜我最后还是不让您省心……等我走了,爷爷您就带着他们散了吧。”
  年近七十的管家听他说完话已经是泪如雨下,只道老爷夫人走的早,苦了小少爷。
  他说这就是我的命运啊。
  他跪在王上案前,行了标准的王臣之礼,并不看站于侧的朴中元,“王上,请您务必不要被雾霭遮蔽了眼睛。金侁将军一生立下军功无数,何时有过反叛之心。如今王上远贤臣,定将为百姓私议。您真正的敌人不是金侁将军,而是朴中元。”
  他被羁押于地牢,他最后对王黎所说的话,只是一句简单的,“王上,开京城起风了。”
  金侁违抗了王黎的命令,又驳了苏客的意愿,战胜之后回到开京城。他领着已经为数不多的共赴沙场的兄弟在开京城门口等了一刻钟,也不见苏客来迎接他。
  他又折损了一些兄弟才得以进到开京王城。
  他经过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妹妹中箭倒下。他一步跨上阶梯,家中仆从悉数被斩。他一步一步走在自己生命中最后的战场上,每一步都是所亲所爱之人的尸骨鲜血铺就而成。但就是那一刹那,一抹温润白色撞入眼帘。
  双手被反绑于身后的苏客挺直了脊梁立于高墙之上。他穿着被羁押之时的白色长袍,却已经是布满血迹和污渍的颓废模样。都说他生得极好,俊逸的面容上伤痕累累血迹斑驳,也依旧是让开京女子倾倒的模样。
  青色的发带散落,一袭长长的黑发倾斜而下,衬着白玉般的面容,纵然身处囹圄,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依旧是透彻的明冽干净,又含着流转笑意的温柔模样。
  “将军,让我说些什么好。”他不再像书信里一样亲昵的叫他叔叔,他弯着眼眸冷清的调笑,“不用顾我,如此就好。”
  苏客总是对金侁说,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纵然即将就要死去,他还是觉得金侁这般的人,能够遂着自己的心意就好,哪怕是要路过他的尸身,如此也好。
  他在旁人说话之前先一步挣脱了狱卒的桎梏,一步上前,就随着开京的风从高高的城墙之上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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