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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为霜 完结+番外 (六遇)


  忽然树身的巨大晃动,使得何小小紧紧抓着的那根树枝也渐渐开了裂口。
  “下去!”时白露朝正争先恐后攀上松树急着立功的侍卫们吼了一声。这棵松树本来承受力就不大,何小小年纪小,身量轻,才能在那么细小的枝干上撑了这许久,这些侍卫这样上去,树枝不断也得断了。
  “小小,你别捡那个毽子了。你听我的话,不要心慌着急,抓着树干,一点点退后,退到枝干比较粗的地方,然后我就能把你拉回来了。”时白露说完这话之后,看见何小小看看她,又看看那毽子,一副陷入两难的模样,而就在她犹豫不决的这短短时间内,唯一还能被她抓握的那根树枝裂口又深了几分,听见那枝桠摇晃的声音令时白露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她走上前几步,尽量温柔可亲地哄着说,“那个毽子等你下来了我会叫人把它挑下来,挑不下来我会给你再买,要多少个都可以。”
  何小小见她一脸真挚,便点点头,然后不舍地看了那毽子几眼,按照时白露所说,抓紧枝桠一点点往后退,眼见着越来越接近安全的位置,众人渐渐放下心来,岂料昨天一夜的春雨,枝干上积了雨水,何小小脚上一打滑,倾斜滑倒的刹那扯断了手上的那根枝桠,周身再无可凭借之物,径直坠落,也幸得她这一滑,规避了身下的瑰丽山石,直接噗通一声落进了池水里。
  小铃捂嘴低呼了一声,还不待她回过神,便瞧见一道白色身影自她身旁划过,毫不拖沓的投进了冰冷的池水中。
  “殿下!”小铃不会游泳,要不然她肯定现在也跟着下去了。周围的侍卫见状也一个个地如下饺子般滑了进去。然而还没等他们冒出头来,时白露便搂着已经昏厥过去的何小小游到了岸边。
  于是风寒未去的时白露进了那早春寒冷彻骨的池水之后大病了一场。而何小小执着于那毽子,只是因为那是她爹爹给她买的最后一件东西,她偷跑那日带了出来,今天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树上。
  时白露没去上早朝的第三天。刚给出了一晚上虚汗的时白露擦拭身体,重新换了烘干里衣的小铃端了一盆热水走出房门,便见到一个身着浅紫八爪龙纹常服,脚踏明黄色云纹靴的中年女人,时宴。
  “陛下。”她跪下请安,时宴从她身侧跨过,并不言语。小铃闻到了她一身的玫瑰香氛,这就是时白露的母亲,那个狠心将自己女儿送到异国他乡不管不问却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那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心里唯一聊以寄托的人,虽然这种孤注一掷的寄托在无边的苦苦等候中最终熬成了恨、怨,但是小铃还是能清楚地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时白露时候,她自干涸皲裂的嘴唇里无意识地吐出的那个字,娘。
  时宴玉手轻轻推开雕花木门,脚步略显着急地走过屋廊,掀了轻纱帘子,待绕过画布屏风后,她渐渐止了步。
  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梳着双平髻,左右两边均用轻逸飘扬的缎带束着,她穿着剪裁合身的藕色襦裙,坐在一张比她个子高出许多的八角楠木圆凳上,双臂撑着书桌,握了书卷摇头晃脑地看着。因着屋内暖和,她穿着单薄也不觉得冷,如此姿势倒是漏出了半截略显干瘦的手臂。
  时宴起初瞧得入神,脑子里不由浮现出孩提时代时常被自己逼迫着看书习字的时白露身影来。还没细细回味,便被小女孩左手腕上戴着的一个翡翠玉镯子吸引住了视线。只见那玉镯颜色浓和正绿,质地细腻均匀,正是昨日立春礼部呈送上来的礼品之一,虽是上好的镯子,但是尺寸小,便是给时白兮也不合适,岂知时白露一眼就相中了,求了赏赐,原来竟是给了这个女孩。
  “你是谁家的孩子?”时宴走近几步,轻声询问。
  那女孩闻声一惊,转过来头半晌,将时宴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清澈黝黑的眸子里甚至能清楚地映出时宴的模样。见她此举放肆了些,跟在时宴身后的王芍不禁喝了一声:“见了楚王还不下跪。”
  王芍不说还好,话音刚落,便见女孩慌张地跳下凳子,直朝里跑了进去。
  裹着棉被的时白露躺在暖炕上正迷糊睡着,忽闻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靠近,还没等她睁开眸子,何小小便跑着蹬掉绣鞋一下子钻到床上躲在了她背后。“怎么了?”时白露低头问道,何小小连连摇头,眼神怯怯。
  而后时宴和王芍便赶至了,时宴闻着满屋子的药味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为何不开窗透气?”时白露揉了揉眼睛,才确定自己真的没看错,她正要询问时宴为何来此,见王芍用木棱支开了窗户的一角。“芍姨……冷……”
  王芍闻言不由一愣,时白露声音本来细软,此刻不知是倦意还是病着,透着些沙哑和虚弱,听起来如撒娇一般。时宴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凑上前去,伸手探了探那孩子的额头,有些许烫热,但想来是刚才在被子里捂得。“你卧榻好几日,不开窗通风,寒湿邪气混浊,如何好得快。那日不是好些了才回来的么?怎么回来反而病得更重了,可有好好吃药?”时宴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她重新躺了回去,掖好被角,而后看见了透出鼻子出来换气的何小小。“这孩子是谁?”
  时白露显得有些慌乱,她将身子侧了侧,掩住兀自发颤的何小小,勉强笑道:“只是小瑜行善在街上拾的一个孤苦孩子,在尚书府住了一阵子,嫌闷了,我见她讨人喜欢,就带她到府里玩耍。”
  时宴见她额上出了汗,便掏出手绢帮她擦拭,一边说道:“本来你身份尊贵,府里不能胡乱住人。只是你若喜欢,一个小孩子想来也无碍,身家清白就行,可往户部查访了?”
  “她当时已是慈幼局收留的孩子,想来已是无家可归,人海茫茫,寻不得什么线索。近日相处下来,我只觉她有些许调皮倔强,性子倒是如普通孩子般单纯朴实,应该没有什么紧要。”时白露暗地里揪着毛毯说出这番谎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何小小说白了至多不过是广兴楼班主的女儿,时宴从未见过。
  “如此就好。”时宴点点头,随后朝何小小招招手,难得温和地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捂在被子里作甚,她是病人自是不热,你鼻尖都冒汗了,快出来,别捂出病了。”何小小看看时宴,又看看时白露,随后小脑袋摆的跟拨浪鼓似的,低声说:“我叫小小,我不热,我不要出来。”
  见时宴眉目有些许不开心了,时白露忙牵了时宴的指头,左右摇晃,一双桃花眼因着病困没了往日的神采,此刻反倒显得楚楚可怜了,“母亲,我饿了……”时宴捂嘴轻笑,叫王芍拿了食盒,端出里面的薏米红豆粥,舀出一小碗,交到了时宴手上。
  “你个小馋嘴,病是病着,食欲可一点儿没受影响。喝了好几天药,怕是嘴里苦的很,我也没叫御膳房弄些什么精致玩意儿了,这粥是我亲手熬的,你小时候最是喜欢,来,尝尝看,可还喜欢着么?”熬粥这种事,时宴怕是好多年没有做了,今天都吓着王芍了,后来知道是为了时白露熬的,王芍倒是心宽了些许,想来时白兮那日对时宴说的话,时宴多少有些触动了。
  时白露愣了一会儿,待熟悉而又陌生的香味凑到嘴前,才醒过神来。几勺米粥喂下去,刺激的不只是苦涩的味蕾,更勾起了往昔的回忆。彼时,她是令时宴最为头疼的孩子,聪明机灵,却天生反骨,喜欢干些离经叛道的事情,罚跪挨打已是家常便饭,时宴许是要磨她心志,纵是打了罚了也不是次次来哄,只是打得重了的几次常常携了这甜糯的米粥来看她。
  才一小会儿,一碗粥就被喝了干净。时宴把碗放回桌上,回头见时白露还有些许留恋,于是笑着帮她擦拭嘴角:“少喝些,待会儿不是还要喝药么?说来也怪,你小时候身体好,生病发烧都不常有,怎么自从回家了伤病不断的,成了半个药罐子了?”
  “可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我前几日托大了,穿得少了,天气骤变身体一下子受不住。况且……”时白露顿了顿,垂下眉目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宋国气候和家里差得大了,总也需要时间调适。”气候的原因不过只占了事实的三分之一未到,其余的……她不想说,也不想让时宴知道,她这九年来究竟在宋国受了什么苦难,把身体都拖累了。
  屋内气候一时尴尬,王芍束手而立,瞧了瞧时宴的神色,面目沉郁却掩不住眼底的落寞,于是心里默默哀叹一声,若是可以,时宴何尝不想把时白露留在身边,不送去宋国,太多人不懂时宴的心,当时形势所迫,纵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得狠心割下一块来,等到了今天,即便人回来了,谁又不知道裂痕已有,难以复原呢。
  “陛……陛下……”传令太监的急呼一下子打破了沉寂。
  “什么事?”时宴抬眉问道,心底有几分惴惴不安,这几日来,对吐火勃在京中暴行的参本已经堆积如山。
  “方才京兆尹加急奏报,说边副将军在安民桥处和吐火将军起了争执,各率了府中亲兵数十人,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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