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真让人烦躁。
但也没那么不堪。男人如是作想。
从任何角度来说,少年对敌的姿态都堪称完美。近战时欠缺的力量被速度与技巧填补,即便是源源不断地以魔术缔造利刃,魔力也是富有余裕的样子。
虽然只是个愚蠢鲁莽的小鬼,但习惯了与黑暗生物战斗的对方游刃有余,并不需要自己出手援助。
但是,为何自己的内心会波动不息?
心脏仿佛被什么紧紧勒住,心中那一丝久违的,宛如疼痛的担忧,令男人深深错愕。
继续以灵体状态观察了少年一会儿,男人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这个少年,对于自身的生命,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珍惜。
只要可以斩杀更多的死徒,对方面对淬毒的利爪也毫不躲避;
只要能够大范围施以净化之术,对方甚至可以不惜冒着被活生生撕裂的风险,直接跃入死徒的包围圈。
这家伙……没有“自我”这种认知吗?
男人深深地皱起眉,又发出一声漠然的冷哼。
反正这小鬼怎样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只是因任务而暂时逗留现世的魂灵,此后也不会与对方有任何交集。
虽然对方不懈战斗的身姿值得称赞,虽然对方不顾生死的做派令人暴躁,但双方对彼此而言只是路人,仅此而已。
今晚之后,自己必然会在无尽的杀戮中将此次相遇忘怀。而这个少年,也会渐渐忘却此次意外的相逢与交锋。
夜色中尚存的黯淡轮廓也要消散殆尽,早已结束任务的男人打算返回自己所属之地。
——那座血色天空下的巨大剑冢。
只是,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态,在身形彻底消匿之前,男人再度向少年所在的方向投去深深一眼。
那片原本充斥着瘴气与魔物的黑暗空间,此刻被明亮的魔力之火所占据。体内疾走的魔力在瞬间释放,向狂舞扑来的魔物发起致命的攻击,势如烈火——
暗色的世界瞬时被蓝色的魔力火焰引燃。
似乎已是第无数次使出针对邪恶之物的杀招,少年神色沉静。纵然脸色因疲累而趋于苍白,裸露的伤处亦现出深红色血迹,但目光仍旧坚定不移。
那样的光彩,甚至,令耀眼的魔力之火也黯然失色。
——果然不需要担心啊。
唇角浮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属于男人的魔力彻底融入夜中,无迹可寻。
***
那个恶劣的家伙……果然已经跑掉了。
像以往一样结束战斗的士郎没有急于返回教会,而是仔细感知空气中流动的魔力。在确认那令自己在意的气息已不复存在之后,他不禁深深叹息。
不过,为什么要在意?分明就是麻烦的存在,针锋相对下去也没有好处。
说白了,是因为对方太过可疑,又不可战胜吧?所以,一时之间,自己被激起了好奇心。
——就只是这样没错。
驱散胸中闷气,士郎整理了一下衣着,准备回去复命。出于某些难以说清的心理,在汇报任务时,他隐瞒了与那个可疑男人相关的事。
只是,士郎一贯沉寂的心终究是因为某个家伙而发生改变。
或许是因为教会中其他人与他不甚熟稔,并没有人发现士郎的异常。然而,当他结束此次对死徒的围剿、返回日本后,某位与他朝夕相处十年之久的监护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心境变化。
“看你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难道是遇到难以战胜的强敌了吗?”前来接他回家的金发青年打量了他片刻,做出另一个猜测,“或者是有趣的人?”
“怎么说呢?”士郎想了想,“遇到了一个讨厌又棘手的家伙。”
“是吗?”金发青年并不相信,继续追问,“但你可不仅仅是苦恼吧?分明整个人的气息都不一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士郎语塞。
面前的这个人,正是十年前将他从大火中解救的二人之一,吉尔伽美什。
据父亲所言,对方是来自百年前的魔法使,因为魔力强盛的缘故,已经实现了不老不死。
虽然匪夷所思,但对方在过去十年中的确相貌从未改变,士郎便也对养父的话深信不疑。
此刻,面对吉尔伽美什的好奇,士郎有点为难。
无论如何,不想欺骗曾经救下自己、又是自己监护人的吉尔伽美什。
但是,也不想将那家伙的事告诉别人。
“那是仅属于自己一人的秘密”——不知为何,士郎怀有这样的想法。
幸而,在士郎犹豫之际,金发青年的注意力已被其他东西所吸引:“这是什么?”青年修长的手指捏住士郎珍惜地持在手中的东西,“腐烂发霉的破布?”
“是圣骸布,”士郎不禁微笑起来,“是教会的西塞尔学姐赠与我的。因为我在任务中表现良好……或许也因为帮她做饭的缘故,她将这件珍贵的圣物送给了我。”
“因为做饭这种小事而转赠,那位被这破布包裹的圣人看来也不怎么高明嘛。”吉尔伽美什一脸嫌弃,“总之,快给我把那臭抹布扔掉。”
“请不要说这种令人为难的话。前辈的赠与,我当然要珍惜。”士郎无奈地叹息,“比起这个,我们先回教会吧?考试在即,我还要复习。”
“你还真是辛苦,”金发青年在跨上机车之前看向士郎,目光中丝毫没有怜惜之情,“不过,毕竟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就算你挣扎着坠入深渊,也是你咎由自取。”
“啊,那是当然。”对于吉尔伽美什那如有恶意的话语,士郎果决地回应,“我也绝不会为此后悔。”
像是对士郎斩钉截铁的回答感到满意,金发青年高傲地勾起唇角:“上车吧。”
坐上机车后座,士郎不由自主地忆起那个夜色之下的身影。
虽然对方性格讨厌,但那个红日般熊熊燃烧的火红身姿,必然是属于某个无坚不摧的战斗者吧?
战袍飞扬,武器坚韧,风骨轩昂。
回想自己与对方冲突的短暂瞬间,士郎唇角漾起微小的笑意。
因对方而生的闷气与烦躁早已消失殆尽,仅剩变强的信念于内心深深扎根。
想要将绝望从世间抹杀殆尽的话,自己要变得更强才可以啊。
这个理想,不容背叛。
这个信念,绝不背弃。
作者有话要说: 士郎得到圣骸布~可以召唤红茶啦!
以及:英雄王在这个三口之家里的身份定位很微妙啊233
☆、命运前夜
黑暗与烈焰铺天盖地而来,展现在眼前的是毁灭殆尽的世界。
先前还挣扎着的生灵已经彻底沉寂,逐渐低下去的惨叫被火焰彻底吞噬。
天地之间,仿佛仅余一名幸存者。
此刻,幸运地避开了黑泥洪流与肆虐火焰的少年,正试图寻求通往地狱之外的道路。
跨过浸入黑泥的残破尸体,少年的唇因不堪卒睹的惨像而痛苦地抿紧,双腿却本能般地艰难向前移去。
视野中的一切都在燃烧的空气中扭曲,内脏骨肉仿佛要被裹挟全身的高温所熔化。身体在疼痛的折磨之下已至极限,心中的悲哀与愧疚却源源不断地涌出,在心中肆虐。
我是……何其罪恶的幸存者呢?
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的话,这种生存简直毫无意义。
不如就和其他人一样,在这黑红色的地狱中长眠吧。
虽然心中冒出消极的想法,求生的本能却令身体与被罪恶感攫住的理智相悖。一点点地,他向前迈出步伐。
在视线可及的最远端,是未曾被黑色火焰所污染的平和暗夜。那里,便是他所渴望的生机所在。
意识随气力流失而坠入黑暗,求生的意志却毫不动摇。迷迷糊糊地想着自己一定可以捉住什么,少年恍惚着伸出手去。
却扑了个空。
“……!”士郎在无比熟悉的噩梦中惊醒。
蜜色的眼眨了眨,惶然伴着懵懂的水雾一并消散而去,最终归于平静。
但很快,便有一件不合常理之物吸引了士郎的注意。他平静无波的眼瞳中,甚至,也漾起了淡淡的涟漪。
自己的手背上,浮现了鲜红的,疼痛的,魔力的痕迹。
“这个,就是被圣杯选中的证明。”次日清晨,言峰绮礼如此解释,“第五次圣杯战争即将开始。既然得到令咒,那么,‘圣杯’对你便是怀有期待的。”
“虽然这样说,”士郎盯着手背上的鲜红印记,有点苦恼,“但并非真正意义魔术师的我却被卷入圣杯战争,这岂不是很奇怪吗?”
“十年前言峰也是这样被选中,他那时仅仅是个神父而已。或许你就像这家伙一样吧。为了这种事烦恼,真是浪费时间。” 吉尔伽美什语气不佳。
“说的也是。”不平静的内心稍微安定,士郎向吉尔伽美什投去感激一笑。
只是,自己与父亲,终究还是有所不同。
十年前的灾难,正是赢得圣杯战争之人的错误愿望所致。
父亲是将自己从地狱中拯救的圣者,自己只是背负罪孽偷生的无用之人。这样的自己却被圣杯选中,无论怎么看都是圣杯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