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馗道一脉代代相传,身负重任,需寻找并教导每一代的神荼郁垒。
……
初见之时,那两人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一是自幼时起就孤身一人行走江湖的少年侠士。
一是自小锦衣玉食识文吟诗的世家子弟少年公子。
第一眼,皆是看彼此不顺眼。
“此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就是这一代郁垒?”
少年侠士说,满眼都是冷意和嫌弃。
面对那足足高了自己一头的面目英朗身体健硕的少年侠士投来的不屑目光,温文尔雅的世家少年公子合上手中纸扇,晒然一笑。
“粗野莽夫。”
他说,轻描淡写。
不过四个字,却是将那个行走江湖的高傲侠士气得够呛,却又不愿对这文弱书生动手以免胜之不武掉了身价,只能憋着气掉头就走。
这一代神荼郁垒,见面不过一刻钟,两人就不欢而散。
两位负责教导神荼郁垒的馗道传人相视苦笑。
…………
……………………
乾隆末年,国力贫弱,气运衰亡,作祟的妖魔鬼怪日益增多,身负镇守人间之责的馗道传人皆四处奔走镇压妖鬼,而作为此代的神荼郁垒更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神荼本就是武林中行走行侠仗义的侠士,郁垒亦是自幼饱读圣贤书心怀苍生之人。
国运衰弱,百鬼皆出,百姓却是无辜,需速速镇压百鬼。
而神荼郁垒之力,相生相合。
两人不管再怎么看彼此不顺眼,在大义面前皆收敛了起来,一同奔波于各地,镇压作祟的百鬼。
镇压百鬼,凶险异常,哪怕是身具神荼郁垒的神力,两人常常也是险象环生。
在多次的出生入死之后,两人皆是逐渐对彼此有所改观,从一开始的相互嫌弃,到之后的患难与共。
到了最后,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人,却是成了性命相交的亲密友人。
…………
“你这佩剑倒是常见。”
那眉眼温润如玉的青年公子坐于湖边,把玩着手中一柄长剑。
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上翘,几分说不出的风情,悉堆那细长的眼角。
对武林中人来说,随身所带兵刃就是自己一半的性命,绝不容他人碰触。
可那位早已名满天下的侠士就坐在对面,喝了一口酒,看着别人把玩自己的佩剑。
硬朗面容,高大身躯,眉目深邃,一头异于常人的雪白长发昭显出他身具西域血脉,和对面那黑发黑眼的温尔公子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再度仰头喝了口酒,那轮廓深邃的眼看着对面把玩着自己佩剑的人,白发男子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他自己未曾察觉的纵容。
而就是那几分纵容让他硬朗的线条莫名软化了一点说不出的痕迹。
“睚眦……”
青年公子看着那剑柄上吞剑的豹身龙首的怪兽,还有刻在剑柄上的剑名,笑了一笑。
“你到是简单,也懒得想其他名。”
他说,“睚眦性凶,好勇擅斗,嗜杀好斗,气量狭小,有仇必报,到是跟你这个粗野莽夫一个德行。”
他说着两人初次见面时的四个字。
而初次见面时气得白发男子够呛的四个字此时却是让白发男子唇角扬了一扬,他一脚踩在石栏上,斜斜的、懒散地靠着亭子柱子坐着,仰头喝下一口酒,眯着眼看着湖边那眉眼温润的年轻公子,目光仍旧是几分纵容,几分柔软。
“给你。”
他说。
“给我?这可是你的佩剑,你们武林中人不是常说,随身兵器就是半条命吗?你要把你的半条命给我?”
“是。”
白发男子回答,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算了,你敢给,我可不敢要。”
年轻公子一把将剑丢过去。
白发男子一伸手,接住。
然而,却又再度丢了回去。
“拿着。”他说,“师父叫我前往南疆古墓,说神剑惊蛰存于其中。”
“惊蛰?”
年轻公子眉目一凛。
神剑惊蛰。
据传千年之前有一孕育木精的桃木,恰被初春第一道雷击中,树干经火焰日夜煅烧,表层化为飞灰,内髓则形成坚硬无比的精华,度过惊蛰雷劫,
七日之内,有一高人取其精华,炼制为神剑惊蛰。
惊蛰坚如钢铁,诛邪恶辟异,身具天雷力量,为不死之物的天然克星。
“难怪……你打算何时动身。”
“今日启程。”
青年公子扬了杨眉,那双桃花眼瞅着他。
“你有了神器,就把这个凡剑丢给我?”
“你想要什么?”
“这天下间能和神剑惊蛰齐名的,而又能为我所用的,只有魁星笔。”
青年公子笑着说,他本就是调侃一下好友,随口一说罢了。
“我要它,你能为我寻来?”
“好。”白发男子说,再度灌下一口酒,语气轻描淡写,“我给你寻来。”
青年公子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魁星笔早已失踪数百年,世间不知踪迹,岂是这人说寻就能寻到。
他将这随口一言放在一旁,换了话题。
“你此次入古墓,我无法伴行,你收敛点脾气,别太好斗悍勇,不然出了事,可没人帮你兜着了。”
三年一度的科举已至,他为世家子弟,家族耗尽心血培育他,他就有责任回报家族。
而对世家而言,在科举之中高中,踏入官场,掌控权势,就是最大的回报。
过去的三年中,两人日夜相伴,早已习惯相随相伴。
此刻别离在即,双目相对,目光相触,白发男子看着那一双熟悉的笑盈盈桃花眼,心底竟是莫名升起了几分说不出的情绪。
本是男儿,何必作儿女情态。
他如此想着,却又压不住心底那一抹异样的愁绪,只得一口酒灌入喉中。
这一别,就是三年。
三年之后,三元及第,金銮殿之上,老迈乾隆帝一见那丰神俊朗的青年公子,龙心大悦,亲笔点其为状元郎。
那一日,一身红装的俊俏状元郎走马游长街,温润面容,一双盈盈桃花眼微弯,似笑意盈盈,可眼底却是一片冷清漠然,看不出多少情绪。
忽一转角,春风忽起,吹得一袭细长的金色桂花花瓣如雪般簌簌飞来。
年轻的状元郎头一扬,忽与那街边那坐于屋顶的某人目光相对。
忽如其来,那簇拥在街边的人们看见那被散了一身的金色花瓣的状元郎仰着头,蓦然扬唇一笑。
那一笑,不知笑醉了多少人的眼。
“给你。”
三年不见,那人仍旧是那样的言简意赅,随意将一黒木匣子抛来。
丰神俊朗的新任状元郎褪下红装,仍旧是三年前一贯的青衣白袖,接过黑匣。
桃花眼瞥一眼那懒洋洋地靠着柱子的男人一眼,男人似没看见他这一眼,自顾自地夹菜塞进嘴里。
三年不见,白发男子身材似又挺拔了一些,原本还算白皙的皮肤晒出了几分褐色,只是仍旧是那飞扬眉眼的高傲姿态。
黒木金丝楠匣打开,鲜红软垫上,一只白玉星光笔管笔尖漆黑如夜色的笔躺在其上。
青年公子手指一触,那白玉笔竟是陡然绽放出一道绚丽的红光。
“魁星笔?”
他一时间错愕不已。
“是。”
“你真找到了?”
“我说过要寻给你。”
“……你老实交代,找这个费了你多久?”
白发男子撇过脸,奈何那双桃花眼瞅着他。
他咳了一咳,终于还是没办法继续摆出那副高傲的大侠姿态,像是犯了错一般小声回答。
“…………两年。”
“你失踪了三年就为了找这个?”
青年公子怒极而笑。
三年毫无音讯,让他时时挂念,担忧不已,结果这人竟然只是为了一支笔。
那人棱角分明的唇因为他这句话不快地抿紧。
“我答应你的。”
男人说。
“……”
白发男子看着他,飞扬眉眼中写满了固执。
他看着他,明明是高大的身躯,竟固执得像是一个孩子般。
他看着他,再一次重复道。
“我答应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寻来。”
“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寻来?”
“是。”
“为何?”
“……”
为何?
男子一时间有些迷惘。
他也不知道为何。
眼前这人一句想要,他几乎跑遍了整个江南,其中艰辛不足为人道,可他从未曾想过要放弃。
他思索了好半晌,有些迟疑的,也有些呆呆的,再一次重复了那句话。
“我答应你的。”
手握魁星笔的那人展颜一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粗野莽夫。”
仍旧是这四个字。
他却一点都不生气,只是侧头看着那人。
明明是贬低的一句话,却不知为何填满了他空荡荡了三年的胸口。
…………
三年之后,神荼郁垒再度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