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的一个中年模样的官员忙赔笑回礼:“伯爷不必客气,我等自然信得过伯爷。”话虽如此,还是要走一下过场。那个朝着贾瑚点过头的年轻男子走过去象征性地翻了翻账本和一叠的地契,然后淡定的回到原处。
那中年模样的官员便道:“并无缺漏,伯爷还请继续。”
贾赦悠悠地说,“不急,我已经命小厮去拿欠条了。”
“欠条?”一听这两个字,几位族老顿时议论纷纷。
贾政逮到借口就发难:“大哥,难道你在外面欠了人家的钱?”他皱着眉头,看着贾赦,好像他做了什么罪孽深重的事,难以忍受地道:“大哥,父亲去世才多久?你!唉!”
贾瑚撇了撇嘴,真不愧是假正经,这戏说来就来。
贾赦顿时冷下脸,他阴森森的问:“贾政你是什么意思?!”
贾政一时脑子抽了,才以为贾赦还在孝期就去赌钱,这时回过神来,竭力为自己找借口,道:“从来没听大哥说过什么欠条,难道不是近期才欠下的吗?”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大哥,到需要打欠条的地步,想必不是什么小数目吧?难道你在外欠的债,也要两家共同偿还吗?”他向几位族老,重点是贾代儒,道:“不说大哥是什么时候打的欠条,大哥自个儿也有私产,断没有让兄弟帮着还钱的道理。”
贾代儒是个迂腐的,刚才还站在大房这边,这回贾政说的有道理,又去支持贾政。贾代修很不屑,这个弟弟,哪里就是圣人了,只不过是想树立一个权威的形象,让别人信服罢了。真要是个清高不认浊物的,当初也就不会死命吹捧贾政的才学了。
贾敬和贾赦早就通过气了,自然知晓是怎么回事。这下看到贾政如此污蔑亲哥哥,很是失望,又很生气。他严肃地呵斥道:“存周慎言!”
贾敬是族长,贾政不好不卖他的面子,也就息声了。贾代儒也在贾代修“总要知道具体情况才好”等语里识相的消停了,他虽然是长辈,家里还要依仗两府,不敢真的得罪贾敬贾赦。
贾瑚脸上带笑,看着祠堂里众生百态,眼睛却是冷的。他一点儿也不好奇。
欠条来了,贾敬示意众人一一传阅,当着朝廷其他官员的面儿,不好说这是当初宁、荣二公为了抚恤和接驾,从国库支取,名义上打了借条,实际却是替皇帝花的的冤枉钱。只含糊地说:“从前京里不少官宦人家家计艰难,圣上隆恩,准许他们从国库里借钱。一时从国库里借钱蔚然成风,我们贾家也不好不借。这便是荣府欠条的备份,我们宁府也有。”
其他人一看,好家伙,三十万两,他们可不相信两位老国公为了跟风就从国库借那么多银子。不过几位官老爷看过后,都说上面户部的印章的真的,而且几张借条都是年代已久,怎么也不可能是贾赦打的欠条。
贾政拿到手里,差点没叫出来,三十万两!公中的现银也不过十万两,加上老库里的黄金白银,都换算成白银的话,也不过五十多万。本来嫡次子分的就少,一下子银子缩水了近一半,贾政的心一抽一抽的,心疼的要命。
贾赦可不愿意自己一个人扛巨债,他挤兑贾政:“二弟,你是忠于王事么?这国库欠银,可不是我的私债,现在圣上多次提及国库空虚,你说,该不该还?”
贾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该!”
又问:“那欠银什么时候还?”
贾赦道:“父亲嘱咐我,以后每年还五万两,二弟不必担心荣府被当作出头鸟。不过既然是以荣府的名义,不如放在大哥这里,免得二弟家地方太小,放不下。”
贾政语塞。
贾赦愉悦地笑了,为及时提醒自己的大儿子点赞。
他还很没诚意的安慰了一下贾政:“二弟不必担心,现银虽少,大头却是那些个物器和有出息的田产,毕竟谁家也不会留着那么多现银不是?”
贾政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因为这些他能分到的也很少。
果不其然,贾赦道:“父亲只有我们两个嫡子,依照本朝律法,嫡长子独得八成,嫡次子得两成。各位以为如何?”大周的财产继承制度十分维护嫡长子的利益,这也是为什么贾母这么不甘心的重要原因,若她不抬着二房,大房还不上天?
众人皆赞同不提,唯有贾政十分憋屈。法理不过人情,虽然律法是这么说的,实际上民间多有兄弟两个五五分、七三分。
他却不好表示出来,只因贾代儒方说了一句:“本该如此。”其他族老也纷纷赞同,贾敬作为族长,更是暗含威胁地说,“存周,民间结怨的兄弟,可是多是九一分的。”
贾政只得同意了。
剩下的没什么好说的了,贾政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贾赦贾敬跟商量好了似的,很快把东西分成了两堆,任是谁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一切都是按照规矩来的。贾政很想怀疑资产划分的不公平,然并卵,他被贾母和大王氏惯坏了,压根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实际价值。
分家析产契书写定,贾敬在中人一栏写上姓名,贾赦、贾政也分别签上大名。从此,贾政一房,就只是荣府的旁支了。
到底兄弟一场,贾赦把自己之前准备的地契拿出来,道:“二弟,这是京中东边的一处五进的宅院,可花了我不少银子,就当是哥哥的礼物。”
要是贾赦肯五五分,多少院子买不下来!贾政心气不顺,强忍着才没摆出一张冷脸。他多想扔下一句“既已分家,若无他事,容我先行告退。”然后一甩袖子走人。可惜没母亲护着,他得罪不起大哥。
贾政暗地里无比嫉妒,面上还是一幅清高样,拒不绝受。
贾赦没空听他说些迂话,把地契往贾珠手里一塞,强硬地说:“长者赐,不可辞。”料想贾政不可能搬到后街族人居住的地方,好歹曾是荣府嫡脉,贾赦还丢不起这个面子。
祠堂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了。
贾瑚回头看着身后徐徐关上的黑油大门,里面供着祖父的排位,下次再进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贾瑚正在伤感,突然有人击了一下他的后背,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道:“怎么,终于把你二叔一家分出去了,你不开心?”贾珍努努嘴,“你父亲可是高兴的很。”
贾瑚不回答,只问道:“这次乡试名次如何?”
贾珍做苦瓜脸,又庆幸地道:“好险!就在孙山前面几名。”
贾瑚被逗笑了。
“唉,可惜你就要回金陵,喝不上我儿子的满月酒了。”贾珍十分惋惜。他成婚时,贾瑚在金陵,他儿子满月,贾瑚也在金陵。真是没缘分。
贾瑚忍不住笑道:“没准儿我们还能一起赴琼林宴,到时候我多喝几杯便是。”
贾珍本来想问五皇子的事,想到贾瑚九月份出孝,怕是参加不了当年的乡试,等到他过了秋闱,都六年后了,便也罢了。又听闻贾瑚说琼林宴,不由乐道:“那真是承你吉言了。”
十月初八,贾赦带着大房一家人扶灵回金陵,并在金陵守孝。
三年后,贾赦带着刘氏、贾瑛、贾琏回京,贾瑚到金陵书院就读。
又三年后,秋闱,贾瑚为案首,遂回京。友赵易同行。
船上,贾瑚笑着问赵易:“怎么,你舍得离开牧歌了?”
赵易挑眉,道:“到明年春闱,他还不是要上京赶考?倒是你,”赵易探究地看向他,“明明无意,当初又为何招惹显宗?”
☆、第42章 回京(入V第三更)
周仁,字显宗,就是赵易口中的人。
贾瑚眼神飘忽,道:“他乐意,我不想拒绝。”
赵易说:“显宗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不过我和他认识的更早些。”
贾瑚挑眉:“所以?”
“我帮他。”赵易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他婚事定了。”
“那又如何?”
贾瑚不语,只是在赵易沉郁的目光下,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他无奈地说:“我从来不碰有妇之夫。”
“我和原吉。”原吉是孙牧歌的字,至于赵易,他的表字是子明。赵易的意思是,他和牧歌两个人都各自娶妻生子了,还不是在一起。
“我们不一样。我不是一个……”贾瑚苦恼着,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从来不当第三者。哪怕是在三妻四妾的古代。
他组织好语言,说:“我不会有妾,更不会有通房。我若和显宗在一起,我将终生不婚;我若娶妻,便和显宗一刀两断。”
“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易微微动容,他默默看了贾瑚半晌,道:“这不容易,你是嫡长子。”
贾瑚洒脱一笑:“我还有个弟弟,过继其嫡子便是了。”
“可是显宗没有弟弟。”周仁只有一个嫡妹,比贾瑚小两岁。
贾瑚沉默了。
他很自私,可是周仁却是从小就被教导以家族为重。所以周仁并不理解,他定亲了,为何贾瑚的反应这么大。
想到秋闱前夕,他们还在冷战,贾瑚头疼的揉着太阳穴。
最终,他说:“也许是因为我还不够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