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听到他不好,想起昔日的那些情分,也忍不住想要落泪。
他都如此,何况圣人?
硬生生把儿子给折腾到这个份上的圣人?
良久之后,他听到圣人干涩道:“等入夜,朕要去看看。”
戴权赶忙点头,然后忙不迭地去安排这事去了。
圣人向来惜命,没有太祖那爱好白龙鱼服的喜好,这些年也从来没有私自出过宫,他并不担心有人突然刺杀,只是打探圣人行踪的却永远不会少。这事他得瞒着!
入夜之后圣人果然在地道中秘密出宫,又坐了轿子到了那个三进的院子。
谁让太子当年一直都住在东宫呢?被废了之后先是圈禁在东宫,可每每圣人打探太子如何,戴权照实说“月下独饮”“亭下看书”“下棋半日”或“与皇孙玩耍”等等后,圣人往往会暴怒。
时间多了,圣人也懒得再打探,似乎非要儿子低头一样,就将他秘密软禁在这间小院。
说是秘密软禁,可周围所有人家全是禁军,又有谁不知,谁不晓?可圣人要玩这样的把戏,他们也只能都当聋子瞎子罢了。
圣人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间小院,无视跪了一地的禁军,直接让戴权带着去了后院。
白术身为太医院判已有十几年,在今日早晨亲自给太子把脉之后就知道圣人今天肯定会到,完全不意外地带着五名太医跪下行礼,“见过圣人。”
圣人却是一眼看到了对他到来视若无睹的那个床边的小小身影——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孩子,也是所有皇孙中唯一一个名字不是他所起的孩子,他的嫡长孙,司徒璟。
太子最像他的一条就是子嗣艰难。他下面最大的弟弟三皇子有了三个女儿两个儿子的时候,他还一无所出。
又像有洁癖一样从来不理会他赏赐下去的美人,和太子妃恩爱甚笃,因而这也是为何会有人参他好男风!
而无嗣也是圣人当时坚定自己废太子的理由之一。毕竟他在这事儿上曾经也劝过,甚至还要给他找两个好的赐俩侧妃,可他心依旧!
可谁刚被废了没半个月,太子妃差点流产。
当时他焉能回头?
这孩子已经快十岁了吧,看上去却是瘦瘦小小,比他最小的那个也快满十岁的小儿子看上去矮了快一头。
房间中虽点燃了蜡烛,但比起灯火通明彷如白昼的宫中,这间屋子看上去是那样的暗淡,以至于让他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可哪怕如此,他也知道他的长相——
戴权说得对,这孩子,像他爹。
真像啊,简直和他记忆中的小人一模一样!只是这小人却是看也不看他,对跪着的太医毫不在意,一双眼睛里只有床榻上那个看不真切的人影。
圣人觉得自己的心有点闷,有点疼,他摆摆手,懒得理会更没力气责问那些太医,他想亲自去看看他的儿子!
病床上的男人脸颊微凹,双眼下方一团青黑,下巴尖刻,满是青茬。
如此地瘦弱、病态又狼狈!
圣人有些不敢置信,这哪里是他容貌俊美哪怕珠玉都无可比拟的儿子?他转眼看向戴权,像是要让他确认一样,可戴权只是低着头,怎么也不敢对上他的眼!
他一个踉跄上前,哪怕知道有五个太医在这儿他的儿子死不了!可是他却慌了,慌得一颗心都是在绞痛着,不顾戴权的搀扶,他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摸上了儿子的脸。
胡须粗糙刺手,而下一瞬就有一个小手将他的手用力拍开,“你放开我爹!”
圣人将目光移到瞪视自己的孙子上,被他眼中的怒气唬了一跳,可让他却可悲地发现他居然是在庆幸的——庆幸他孙子看他的眼神里,并没有痛恨。
幸好,幸好他还小!
也幸好他还没学会恨……
作者有话要说: 大老爷少年的时候就玩得一手好鸟!所谓走鸡斗狗,他对斗鸡不感兴趣,这鸟却是他的心头好!
第一次搞来一只海东青驯好了之后,他免不了向自己的好基友加小伙伴炫耀:“就算你是太子又如何,这海东青我可是独一份儿,嘿嘿,等过些天我就去打猎去!”
少年时容貌如璧玉一般,被大老爷在心里默默称作小白脸的太子微微挑眉,“打猎?你什么时候去?孤怎么不知道要放假?”
还是赦哥儿又最讨厌人家这么喊他只接受大少爷这称呼的贾赦继续得瑟:“十日一休啊,这不没两天了?秋高气爽跨马扬鞭把臂同游,想想就爽!”
太子手上不停,落笔有神,却是抽个空给瞥他一眼,“本宫跟太傅说了,本月不休。”
哈?
贾赦惊呆!
他直觉预警!
下一瞬太子果然就已丢了笔,冷冷道:“本宫不允,你想跟谁把臂同游?”
贾赦:……
当然是你啊!老子天天跟在你屁股后头,基友列表里除了你还有谁啊!次奥!
第16章 大老爷万万没想到
把亲儿子折腾的不成人形的亲爹一后悔,那满腔的父爱简直是要爆棚!
圣人也不敢刺激孙子了,转头就折腾太医,眼睛跟刀子一样地看着白术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一瞬,其实他想脱口而出的是“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在要出口的那一瞬,又被他硬生生地给吞了回去。他像是迟了半拍,又像是故意遗忘了自己在将这个儿子废了之后就没给过他任何一个封号,连个郡王都不是!
糊涂!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居然这样地糊涂!
难得检讨自身的圣人一下就将自己的满腔怒火全发泄到白术的身上,又道:“算了,朕现在懒得问你原因,你只给朕好好守在这里,直到他好为止,听懂了没!”
白术头也不抬道:“臣遵旨!二皇子的病情我们已经控制住了,只是要大安,最少要细细养上一两年,这些年他身子亏损太大,若非天生底子好,怕是臣等如何也无法挽回。”
白术身后的五个太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就怕皇帝将火气发泄在他们的身上!每个心里都觉得宝宝心里苦啊,跟着这么一个随时要找死的上司,还能好好活?
圣人听着二皇子这个称呼时还给白术在心里点了个赞,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院判的,终究是有些眼色。可等他说到后面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司徒璟就见这孩子在哪怕在昏黄的灯光下都发白的小脸儿,他看着这张几乎要跟记忆中的那个小人重叠在一起的小脸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没让人把白术给拉出去!
这老东西,也是一个越老越混的,摆明了是给他添堵让他窝心地!这么死命地戳他心窝子呢!
见他不语,白术才道:“圣人,您也让臣给您把把脉吧,我看您现在有些不妥。”
戴权见圣人不语,赶紧递了台阶道:“白大人还不快点!龙体为重!”
可等说完这句,他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凉飕飕地,难道他穿得少了?
被圣人挡住的他自然没看到小孩儿看向他时的眼神。
圣人在半刻钟后就被确认患有心疾,要好好调养,万不可劳累。
这些话不但太医说得习惯了,戴权和圣人也都听了几十年了,早腻味了!只是区别是又多了一个心疾罢了。圣人完全不愁,只是目光看向病床的方向,他其实已经不敢再上前了——
不只是怕刺激孙子,而是他怕刺激了自己。
那样强烈的悲痛的,他有些承受不住。
他开始打量这间房子。
他的儿子人生中三分之一的长度就是被他困在了这样大的一间屋子,那么大点的院子里。
在这里生下了儿子,死了发妻。
在这里教养孩子,让他的孙子这么大了,能看到的也只有巴掌大的天空,能走的只有这么区区三进院子的地……
原本是想让自己放松,再放松,可那一下爆开的强烈的后悔与痛恨,几乎要将他完全吞噬!他突然捂住了胸口,呼吸急促,而戴权一下就将他搀住,“白术,白术!!!”
正在写方子的白术和几个太医一下子就围了上去,几个人分工倒是不错,有去拿白术的针灸包的,有将圣人搀扶到椅子上让他坐下的,而还有帮圣人更衣解带的,等针取来后白术立刻用烈酒棉球擦了银针,赶紧施针。
司徒璟望着那些忙开的太医,与满脸焦急的戴权,再望了望他那仍旧未醒的爹爹,狠狠地攥紧了手心!
圣人夜探前太子如今的二皇子的事儿,几乎是飞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圣人的行踪在后宫虽然一直都有人窥伺,但是从地道出来又如何能让人窥探到?白术与五个太医又不是不想活了,这样的消息也敢放出去!
因此这事儿只能是圣人自己放出的风声,意欲为何,白术表示自己完全不想知道。
他正念叨司徒徵呢,“您也太不在意自个的身子了,如今已亏损到这个地步,就是再调养,也怕有损寿数。”
司徒徵长睫微垂,唇角微弯,“你若是孤,又如何选?”
白术一时无语。
这位爷要是再在这里住下去,缺医少药地,怕是真的熬不到小皇孙长大就要先撒手去了。如今还只是有损寿数而已,还有大把的日子能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