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
听到这个听来似乎没有感情的单纯疑问从平行空间那边传来,紫藤达也闷出一个反问的鼻音:“嗯?”
那个声音把问题换了种方式重复了遍:[你在念的是什么?]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五十七篇。”紫藤达也靠向身后的椅背,饶有兴趣地问了句,“觉得怎样?”
[诗不错。]
对于这种十分简洁的回应,紫藤达也轻轻一声哼笑,没有接话,只是含着笑意继续把诗歌念完:“……由此可见,爱情这呆子是彻头彻尾的呆;任凭你为所欲为,他都不觉得问题有在。(So true a fool is love that in your will / Though you do any thing, he thinks no i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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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在不断径自铺开的晶光中变得模糊,却又在不知过了多久后,猛然醒来。
感觉上,时间停滞了。
在这片似乎一望无际的黑暗寂静中,忽然间——
“总士。”
这样的一个声音瞬间惊扰了意识。
被惊到的他自然而然地循声抬头看过去——这时的四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换成熟悉的医疗室场景——只见剑司摇了摇手中显示着报告内容的电子纸走来,懒洋洋地坐在对面的那把转椅上,同时接上刚刚的招呼,把已经开了头的话继续说完。
“这一次的体检报告出来了。看来你的状态已经趋向稳定……真是的,好好照顾一下自己吧,新上任的皆城副司令。”
“是吗?”
他听到了这样的一个反应从自己的视角出发。
语气平平淡淡,语调了无起伏,那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人的话音。
同一时间,坐在对面的剑司往这边打量了一阵子,话锋蓦然一转,问:“不过……你真的是要接受调任?”
这个问题话音刚来,整个视野发生轻微的上下晃了个小小的来回。
“嗯。龙宫岛有你们在守护,新国联那边有远见和她弟弟看着,现在是新生的生存圈还很脆弱,需要有人守护。”
他听到的,是这样说的。
同样听到这话的剑司是大大地叹了口气,然后一手撑着脑袋,如同闲聊般的随意:“道理我都懂,只是看着你们都出去了,感觉还是会有点寂寞的呀。”
静默了一阵子——大概是五秒左右——那个带着斟酌感觉的话音又从自己这边给出了反应:“我需要定期回来做体检。”
感觉是正直得说是笨拙也不为过的反馈。
理所当然地,听到这样正直过头的回答,剑司毫不客气地噗嗤一笑。“说来也是,反正你肯定是跑不远的!”
之后医疗室里又是一阵沉默。
在安静中等待了片刻,他听到了自己这边发出提问:“剑司,当时你等着要醒过来的时候,感觉是怎样的?”
“喂喂、你不能从[齐格飞]那边知……啊……”这话说到一半,原本还不得要领的剑司貌似忽地回过神来,顺道改口——“对哦……说起来,那时候你还没从Festum那边回来呢。”
“嗯,所以我不能从系统那边看到。”承认得十分干脆。
剑司倒是有些为难地咕哝着:“真是的,你忽然问起这种事情……”
看着剑司苦恼地偏开视线搔搔脑袋,他听到自己这边又正直地问了句:“很难回答吗?”
“也不是啦……只是,忽然被问到这种事情,霎时间觉得有些难为情而已。”依然是那副感到困扰的表情,不过剑司却把目光撇向这边,皱着眉头努力地开始尽可能描述——“虽然等得有点心急,不过想着咲良醒来之后的日子,所以似乎能安心不少。”
“有想过放弃吗?”
“怎么可能?”剑司下意识地叫道,“那时候一骑的妈妈已经带来了许多突破性的资料,研发出可以治疗咲良的药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怎么可能会在那个时候放弃!?”
“就是这么一回事而已。”依然是十分平静的反应。
在这样的一问一答中,对面的剑司忽地似有所悟,“所以你现在也要带上一骑?”
一时间,没有回话。
良久。
“当初在北极之战的最后,在虚空中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的,是一骑。”
他听到,来自自己这边的那个语气真的十分平静,平静得简直异常。
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那样平静地继续把话说完——
“无论如何,现在该我了。”
一个愣神蓦然而至。
当他略带迟钝地缓过神来时,四周已经变成另一处熟悉的地方。
那是自己的正体目前所身处的专属医疗室。
在这个四周静寂无人的室内,一骑看着总士独自站在安放自己的那个人工子宫前,凝视着那张还在同化抑制剂中沉眠的面容。
——快点醒来吧,一骑。
猝不及防地听见对方的心声,一骑顿时语塞了。
——我在这里等着。
——我就在这里。
那个人在内心这样说着,然后一骑看到,那个人用双唇在玻璃罩门上轻轻印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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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乎本能地张开双眼,一骑发现自己悬浮在某处一望无际的黑暗中。
然而,一骑他并没能为四周的寂静空旷困惑多久,因为有一个身影出现在他自己面前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是九岁时候的总士。
见到一骑投来的目光,九岁的总士微微偏侧着脑袋,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语气温和地问:“一骑,你是在那里吗?”
一骑闻言怔住。
与此同时,带着让一骑感到熟悉的话语,那个身影朝一骑这边逐渐走来。
九岁的总士就这样一脸无邪地说:“因为我一开始就不存在,所以想和一骑回去最初的那个地方。”
一骑愣愣地开口:“我……”
十四岁的总士表情隐忍地问:“一骑你,是想逃避战斗,还是……想要逃避我?”
一骑急急忙忙地想要分辩:“不是的,我只是……!”
十六岁的总士重新变回面无表情,“这是一场赌博,一骑。”
一骑的神色变得畏缩,近乎嗫嚅地应道:“我知道……但是,现在的我……”
十九岁的总士平静得近乎漠然,“不要悲观,一定会有恢复过来的可能。”
听到这话,伤痛的神色出现在一骑面上,“但是我现在、只是……[资产]。”
在一骑回应对方的说话之际,那个身影始终是没有停止向一骑的靠近。
一步步地走来、一步步地成长……
……直至停在定住了身影的一骑面前,那个身影是不知不觉地定格在二十岁的时候。
二十岁的总士停在一骑面前的不远处。因为身高的关系,他是微微垂着脑袋,无论是轮廓精致的右眼,还是被伤痕贯穿的左眼,蓝灰色的目光同样都集中在一骑身上。
然而那张素来纹风不动的隐忍神情,却在此刻明明白白地写出痛苦。
“你把世界都拯救完了,为什么还不轮到我?”
目光的主人异常平静地如是问道。
话音刚落,一骑猛地瞪大早就被泪水模糊了视界的双眼。
与此同时,耳边恍惚间听到一下庞大的、晶体粉碎的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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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戴着指套进行机体的组装微操的双手忽地顿住了动作。
“卡农?”透过即时视频,龙宫岛Alvis装备间负责人-羽佐间容子疑惑地问自己的女儿兼同事,“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只见视频中的那名红发女子神情有些恍惚,似乎一时半刻没能缓过神来,慢慢地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没、没什么……只是错觉而已吧?”
——刚刚自己好像看到了,监视器中的Mark.Sein,有莹绿色的光芒……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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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庞大却又清脆的这一声中,所有晶体登然粉碎。
往外四处散落的晶体碎片莹亮,仿若纷飞的雪花,一场盛大的仪式。
在零落的碎星之中,一骑紧紧地揽住总士的脖颈,把脸深深地埋在总士的肩窝,黑色的长发遮住了脸,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时不时漏出压抑的哽噎。
一骑知道自己刚刚的话的伤害,但他无法道歉——或者说,他知道总士不会接受自己的道歉。
哪怕是被自己伤害,那个不器用的人只会说出这样的话——
“一骑,不要放弃。”
“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这一次我拒绝。”
“你和我一起,一定能办得到的。”
“所以,不要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