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我笑,那小二似乎胆子大了些,走近两步抬头仔细看了我一眼,旋即捂着胸口说:“阿弥陀佛,您果真是个活人。”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唐突,马上敛了表情转身欲走,我急忙喊住他,勉强挤出点笑意问:“我当然活的好好的……谁说我死了?”说着从枕下的钱袋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掌心。
他犹豫的看了看门口,最终还是猫腰过来接了钱,尔后小声说:“具体小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您那天被那位客官背回来的时候就已经人事不醒了,掌柜的还给叫了大夫,结果大夫说您救不好了,要赶紧准备后事,说什么也不愿开药……”
“之后呢?”
“和你一起的小哥只是不听劝,我们掌柜的也是怕您就这么死在客栈里不吉利,帮着求了大夫几句,那大夫在我们镇上也算是神医了,他说救不好的就是救不好,结果……”他看看我的脸色,才接着说:“
那小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刀,当时就架在大夫脖子上了……这段我没瞧见,是我们掌柜的说的,说那刀有这么长!”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夸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大夫哪见过这阵式,自己差点吓晕了,只好硬着头皮开了些药,还没等煎好……”
他又不说话了。见我瞅他,才咬咬牙道:“您都咽了……气。”
我突然感觉一阵恶寒兜头罩了下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怎么可能……”我僵硬的转头看向店小二,“我不是好好的……”
店小二眼珠转了转,“或许是大夫看错了也不一定,不过您那个时候真是药石罔效了,药碗也被那小哥摔了,还是我进来收拾的……”他看看我的脸色,又赶紧说:“不过您总算是好了,我们也不用提着脑袋做生意了,我们掌柜的刚才就差跪下来念佛了……”
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发病。
瞎子摇着头说:“不如讲讲你们下地的事。”
我愕然的转脸看他,他一脸痞笑似乎停不下来,举着一根手指对我说:“唯一的一点,记住,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第56章
这间茶馆,我进门的时候觉得陌生,但走进去上了楼,才发现从记忆里隐约透出点印象。我扭头看了眼走在我身后的黑眼镜,他似乎立刻就知道我在想什么,笑了笑说:“放心,卖不了你。”
二楼是一条走廊,两边都是包厢,还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装修风格,竹子隔墙不知道重新刷了多少遍漆,又被经年的二手烟熏的发黄。黑眼镜越过我,直接朝走廊尽头的包间走,我四处看了看,紧走两步跟上了他。
一掀开帷帐,才看见三叔坐在红木桌后,皱着眉不知道正和对面站的人说什么,见我们进来马上闭了嘴,冲面前的人抬了抬手,那人转过来我才发现也是旧识。
皮包冲我叫了声小三爷,便掀开帘子出去了。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半天都没人说话。黑眼镜自顾自捡了张椅子坐下,又拍了拍他身侧的那张,我咳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了。
三叔低头翻桌上的账本,假装没看见我们。
枯坐了半晌,连个倒茶的人都没有。那瞎子坐在对面,手撑着下巴,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案后的三叔,他大概很是冲我使了几个眼色,但墨镜挡着我根本领会不到,最后他把墨镜扒拉下来一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磨磨蹭蹭的站起身,干咳了一声,三叔头也不抬,手底下翻的哗哗啦啦的,我一犹豫那边瞎子就冲我抹脖子,我只好硬着头皮叫了一声,“三叔”
他翻账本的手停了下来,眼睛盯着桌上的烟缸,冷笑了一声。“这里没有你三叔。”
这老小子跟我来这套!我当时就有些怒了,本来我就不想来,那瞎子不知道使了什么招,小哥现在连门都不让我进,看他们的意思,我今天要是不跟吴三省和好,这个坎我还过不去了……我就是犹豫了那几秒,吴三省居然冷笑了两声,站起身要走!
做为一个大丈夫我也是能屈能伸的,当下便绕过桌子欲拉住他,哪知道死瞎子伸腿绊我,我一个没防备直接跪那了。
吴三省大概也没想到我肯下血本,当时竟也傻眼了。
跪都跪了……我索性脸面也不要了,沉痛的低头道:“三叔,和好吧。”
他慢慢坐了回去,喉咙里哼出一声:“我可当不起你这一跪。”
我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但还是要做做样子,接着说:“往事也不必再提了,总归我是吴家人,你还是长辈……”
我说到这里,他竟突然愣了愣,抬头看着我身后的黑眼镜,道:“你不是说他想起来了?”
瞎子的语气依然欠揍。“也就想起来点犯病的事。”
我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三叔的神情古怪的很,最后才叹了口气道:“吴家,是因为你才成为吴家。”
发丘摸金,搬山卸岭,北派南派,吴家在早在几百年前就是盗墓世家,长沙帮独有“望”、“闻”、“问”、“切”四法寻龙点穴,堪舆理论与经验皆来自祖传,密不外传,是为南派绝技。
瞎子装模做样的朝我拱了拱手,嬉皮笑脸的喊了一声:“祖师爷。”
我一时有些愣住了。
三叔摇摇头道:“一开始我并不明白,直到老爷子临终前交代,说无论如何,你的名字不能改。吴家因为你改名换姓,隐居江南。”
要骗人,首先得自己相信。
“一直以来你的存在是吴家最大的秘密,但回归普通人的你已经没有能力保护这个秘密,所有对你感兴趣的人都必须除掉,所以……”
我匆匆打断他,“别说了。”
瞎子却正色起来,问吴三省,“你说’回归‘,吴邪他什么时候摆脱永生的?”
三叔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不知道。”过一会他又说了一句:“我只知道你睡了很久,非常久,但七八年前你突然醒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仿佛一张白纸……”
“你们给了他身份和一部分记忆?”是瞎子说。
“醒过来之后他彻底变成了正常人,住进了大哥家里,顶替小羽的身份,我们本来将他保护的很好,但终究逃不过一个变数。”
张起灵,他就是最大的变数。我突然懂了,我身后的吴家,我不能更改的名字。千百年浮生若梦,原来我一直在等他。
找到我。
自从那次在客栈中醒来后,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病发时我会陷入气息全无的状态。就如同正常意义的死亡。但是过几日便会自动苏醒。,因为我忘不了每次转醒时他那绝望的神情。
然而更令人绝望的是,这样的症状只出现在我身上,让我们不得不考虑是否我的永生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问题却无人可以解答。我们查找了大量典籍,却一无所获,自唐末以来皆是乱世,礼崩乐坏,许多古籍珍本在战火中佚失,再无可考。想到去古人墓中寻找线索也是被逼无奈。
自安史之乱以来,近二百年兵戈不息,民坠涂炭。各地古墓几乎尽被盗掘。我们辗转多地,皆是无果,最后又再次来到长安。只有在这里还有些开山而建的唐墓未遭劫难。
长安城百年前被朱温拆成了一片废墟,千年积淀毁于一旦。我本不愿回来,怕看见旧日景色途添伤感,然而见到眼前之景,才发现连伤心都已经没一丝力气。我确实是历史的亲历者,看着这座城市,从残砖断瓦中回复生机,然后在百年后再次毁于战火。
曲池畔只有巍巍大雁塔仍耸立入云。“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也终成绝唱。
此刻相距我得到永生的那个日子,已逾千年。
第57章
面前是一条黑暗的通道,缓坡徐徐向下。
我之后才意识到这不是山洞,空气中的味道令人紧窒般的熟悉,是一条墓道。
手中的火把火焰跳动,我转头看向墙壁上的影子,才后知后觉我是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前跑,回头也看不见来路,张起灵更是不见踪影,四周安静的只有我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我脚下被绊了个踉跄,火把摔脱了手,但好在尚未熄灭,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我看见身后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
仿佛喉咙口被什么狠狠攥住,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似乎只要一张嘴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就会蹦出腔子,我甚至是有些呆滞的跪在地上看着他的脸,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
触手可及皆是一片冰凉,他不知道已经在这里躺了多久,一张脸上早已无一丝血色。手心有粘腻的液体,是血。
怎么可能是血?
他胸口上深深插着把匕首,只余刀柄在外面,我的手抖的几乎握不住刀,脸上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从我的鼻尖和下巴滴下来,身后的火光跳动了几下,还是熄灭了。
我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耳边不知道谁在叫我,一声声,执着且恼人,我猛的睁开眼睛,直接翻身坐了起来。眼前天旋地转之后终于清明,不适感才逐渐消散,一扭头,黑眼睛就靠在我身侧的矮几上,手里拿着块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