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终不负我。
我使劲闭了闭眼,有生之年。
我终于又见到他站在我面前。
第47章
我想起一切,却陷入更深的混乱。
这几天我清醒的时间很少,自从我记起往事,就无法控制地不断被拖入黑暗梦境。有些伤痛太过铭心刻骨,我意识到我在逃避回忆起某些过往,并且这种感情在每每见到他之后就会有一个井喷式地爆发,某一刻我固执地认为他死了,他毫无知觉的冰冷的脸不断在脑中闪现,眼前的人不过是我的幻觉。但某一刻我又意识到我们都活着,他好好的站在哪里,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反而使我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死死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大悲大喜结果无外乎情绪失控,只能靠镇静剂才能让我恢复短暂的平静,之后大概有一星期我都没看见张起灵,后来才知道他是被下了禁令。果然看不见他我的情况好了一些,三叔来了好几次,大多数时间我在睡觉,他应该知道我恢复了记忆,因此也只是沉默的坐在那里。有一次我醒过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孩子的脸,嘴里只长了两颗下牙,笑起来说不出的天真可爱。
他朝我伸出小手,却是几巴掌啪啪拍在我脸上,齐羽一脸尴尬的赶紧把他从我床头抱走了,转身递给他奶奶。
我揉了揉脸,对我妈说:“你都给他吃什么了?怎么这么大劲?”
她登时眼圈就红了。宝宝在她怀里不住的扭着身子,似乎还想过来。我笑着逗他:“叫大大。”他嘴里咿咿呀呀的,流出一串口水。倒是齐羽机灵,立在我身侧叫了一声大哥。
我不后悔,但我内疚。他们瞒下一切未尝不是为了我好,是我不领情。
小花说我被救上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了。
医生前脚刚查完房,后脚他就进来了,脸色依然是不那么好的,似乎从我醒来他就是这付样子,似乎全世界都在欠他钱。
今天依然如此,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转身走到窗边顺手推开了窗户,探头往下看了看。
“我说你既然能活动了就多走走,总躺着早晚生褥疮……”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而是一直盯着楼下。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
“你像个死人一样被他弄上来,”他转过身,盯着我的床角说:“我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
我看着他,最后干笑了一声。
“我也算是见过些生死的,不过你那个样子……”他长出了一口气,面色看不出喜怒,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沉默了半晌才说:“还被蛇咬了。”
我动了动胳膊,那只被蛇咬过的手已经消肿,不是当初那骇人的黑紫色了。
“事到如今都告诉你也没什么,我没想过会到这一步,胖子的装备是我让人弄掉的,凭他的本事把你领回来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我就在你们后面,现在看来是我太乐观了,”他突然笑了笑,但面色仍是冷的,“好在他是下了决心让你走的……”
我猛的抬头看他。
“他若不是提前打发胖子下山来找我,我根本赶不及救你……”他摊开手掌,脸埋进去揉了揉,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无奈,“说不清楚……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放你走。”
“小花,”我摇了摇头,还是说“你不明白…”
他定定的看了我半晌,才说,“我不想明白。”
我看着窗外发了会呆,阳光正好,一只灰色的鸽子歇脚在窗沿。不停的转动它的脑袋。我希望它能回头看我一眼。但终究也无。小花陷入沉默,屋里只有空调单调的嗡嗡声。我抬起一只手,手背上尚贴着一块胶布。我摁了摁周围得皮肤。轻微的刺痛传来。揭开胶布,明显的一个带着血迹的针眼。
我对小花说:“先让他上来。”
他深深看我一眼,起身出去了。
我知道张起灵在害怕什么,我也怕,我怎么能不害怕?自我醒来就无时无刻不在后怕,爱一个人究竟应该是怎样?时刻觉得自己爱的不够多,想更爱一些,却全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生命脆弱的让人心生畏惧,而命运又向来无情。
不一会他果真上来了,我知道他本就一直在楼下。只是他站在门边并没有过来,半天都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迎着他的目光,我突然如醍醐灌顶。辗转蹉跎无尽岁月,原来不过为了求一个他。不忘来路,不想归途。一切都抵不过想爱你。
我伸开双臂,看他一步步走近,紧紧抱入怀中。
第48章
秦海婷进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大把百合。我被熏的连打了三个喷嚏。身上没好全,震的五脏六腑都在疼。她愣在门口,不知道该进该退。跟在她身后的张起灵放下手里的东西,接过花转身出去了。
“看来你最近过的不错。”我捂着嘴,闭气和她说话。
她转身拖过一张椅子坐下。双肘撑在床边,脸捂在掌心。静静的看着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眼前这张脸与我记忆中的某张面孔重叠起来。这世界充满了逃不掉的宿命与难以言喻的奇遇。这一刻我真心的希望她就是她。
也许他也是这样希望的。
“你还真是容易出状况。”她笑了笑,“听说你这次差点命都丢了?”
她拿过桌上的一只苹果,用刀子一圈一圈的削皮。果皮长长的吊下来,也不断。
我盯着她的手。
他一定也想起了秦氏。早在我恢复记忆之前。在那个无处可躲的大雪之夜。在他说出那些刺中我心头的话之时。
我突然懂了。
那个漫长的午后张起灵一直没有再进来,我看着日影渐渐西斜,直到秦海婷起身告辞。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嗔笑着对我说:“你当我真是来给你解闷的……”
我点了点头,说:“我闷的很,你最好多来几次。”
“我要结婚了。”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光,瞪我一眼,“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说:“我这是高兴,但我身上疼。”。是发自肺腑的高兴。
临走前她说“谢谢你。”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没什么必要知道了,我只是冲她点了点头,说:“再见。”
我欠她一句道别。
半夜我被奇怪的声音吵醒。
张起灵正站在窗口往下看。“怎么了?”我支起上身问。他回头,走到床边架起我。
医院的空地上正在进行一场法事。
火光掩映间,依稀可闻带着重孝的子女的哭声。身披袈裟的大和尚端坐场地中央持诵经文,周围僧众持各色法器侍立两侧。香气缭绕。直冲云霄。
“念的什么?”我问他。离的太远,一切都听不分明。
他的耳力一向异于常人,扭头对我说“地藏经”。
我冷笑一声,伸手关窗。“地藏经要诵七七四十九部,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冤亲债主。享不享的了这福泽。”
“吴邪。”他眉头皱了皱。转身对着窗外的黑暗默默念着什么。
我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从未改变的面容和不断开阂的嘴唇。百鬼夜行,有高僧大德在此,愿所有不安亡灵,今夜都能消除业障,往生净土。
“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我小声说。
他点点头。“你是有点刻薄,我替你念了一部往生咒。”
刻薄,他说我刻薄。那一刻我真的很想问问他是否懂刻薄是什么意思。
有一段时间,我恨着世上的每一个人。
三海之内,是大地狱。
我忘了他什么时候说的他爱我。
我躺回病床上。他走到墙角倒了一杯水,端到我床头。然后和衣躺在我身边。
病床并不宽敞,更不要说挤下我们两个人。我知道他总在以为我睡着后窝回到沙发上。而现在,明知道他已经躺在床边了,我还是继续往他怀里挤了挤。
他的一条胳膊压在我肋骨下,很疼。但是我不想挪开。
“秦海婷要结婚了。”我闷在他怀里说。
他的头动了动,下巴在我头发上蹭了蹭。
“你不高兴?”我听见他胸腔发出的共鸣声。
“怎么会不高兴…”我笑了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以为我喜欢她?”
他垂下眼帘,不再看我。
“你知道那天晚上后来怎么样了?”
“那天?”
“下雪…”
話未說完嘴就被他堵住了。
我仍然能记得那夜透骨的寒风。在我恢复记忆之后,那些久远的,惨痛的回忆如同附骨之疽,动辄痛至切肤。相校而言,这件事已经可以被我当作谈资,在这个无法入眠的漫漫长夜,拿来回溯一番。
有時候失去記憶不見得全是坏事。
那夜我在雪地里站到天亮。後半夜雪就停了。天那麼黑,但雪白的刺眼。後來我才发现眼泪在臉上冻成了冰。在我反应过来的時候,鞋已经湿透了。
焦躁,疑惑,自暴自棄,滿腔怒火,我向着他走远的方向喊他的名字,回答我的只有树上被惊起的鸟雀。在這個寒夜中,扑扇着翅膀从我面前的树丛中飞起。
就是那一刻我意识到,原來我那时已经愛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