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酸痛,湿淋淋的像是被从水里捞上来的。连他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头一歪就睡要睡。
迷迷糊糊间有个热乎乎的湿毛巾在我肚子上来回擦拭。
前所未有的安心。我满意的翻了个身。深深睡去。
第36章
醒的时候身边没有人。
我看了看表,清晨六点多,外面的天依然是黑的。不知道才这个点那闷油瓶会跑哪去了。我慢吞吞的套上了衣服,点亮了煤油灯。
头发早都长了来不及收拾,如今更是连剃须刀都一并被胖子顺了去,我摸了摸下巴上冒出的一圈青茬,在木棚里踱了一圈,认真的盘算起该添置些什么日常用品。
被褥什么的肯定要有,锅也得买,粮食什么的……我想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如今我身无分文,连带身份证都被胖子拿走了,虽然在这深山老林里那东西用不上,但我总要回家的……
回家……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我一把掐灭了,但似乎越不去想越不行,我的房子、铺子、伙计、发小……还有谜团中的家人,我身上的真相……这样一想简直一团乱,我挥了挥手,似乎这样就能把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
好不容易将火生了起来,烧了壶水,本来想顺便擦个澡,毕竟这么多天风餐露宿的脸都没好好洗过,可如今家当全没了,只好在心里又骂了几声死胖子泄愤。但转了一圈在墙角瞥到了张起灵的背包。
在翻不翻他的包之间我确实犹豫了一下,一方面觉得自己实在气味难闻到难以忍受了,另一方面也觉得我们俩既然都是这种关系,借两件衣服他应该不会在意,索性把他的包拖到灯下,打开了扣搭。
果然包里短裤和背心都有,裹在件干净外套里。下面整整齐齐叠着的像是秋裤,我抖搂开一看果真是条秋裤,也喜滋滋的放在炕上了,接着往下翻。
我在衣服下面摸到了个硬硬的东西,体积倒是不大,掏出来才看到是只用旧红布包裹的木匣,形制居然和我家里的差不多,我打开看了看,里面同样是半匣药丸,沉香的味道暖而厚重,似乎只要闻一闻,周身的焦躁就下去许多。我捧着匣子枯坐了许久,直到水彻底凉了过去。
回神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但他还没回来,我也失了洗澡的兴致,索性将匣子连同衣服卷了个卷塞回了他包里,依样放回了墙角。
沿着小路信步朝山坡上走去,一开始我并没有什么目的地,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心里涨的难受,简直想把这个笨蛋拎在眼前骂一顿,阳光从树影间落下,如同碎金一般,我朝着林子深处走去,时不时有松鼠蹿上蹿下,林间的开阔地带,天空渐渐显露全貌,蓝的没有一丝杂色,但我却有些索然,在石头上坐了一会便朝山下走去。
中途偶遇了一只云豹,这只骄傲的大猫站在树上,浑身斑纹美的耀眼,我不敢造次,默默的退了回去,另寻了个方向下山,不知怎么就拐到了他给我修坟的那坡上。
我对那碑实在是不待见,几乎是闭着眼睛绕过去的,然而走了几步,一回头,只见对面悬崖的白石直出浮云,那景色竟是无端的熟悉。
于是我朝着崖边走过去,两边山体地势不同,这边还是有比较厚的土层的,我拽着灌木蹲下试探着朝崖边又下了一步,几乎探了半个身子出去,现在可以隐约看见下面的乱石滩了,但现在是枯水期,到了夏季未尝不是条水量丰沛的大河。
我盯着对面越看越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一幕,仿佛牢牢的刻在我脑子里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腿软了,于是我长出了几口气正准备一股做气爬上去,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吴邪!”
我吓了一跳,身子一歪赶紧胡乱抓了一把稳住身形,才发现张起灵正站在离崖边几丈远的地方,整张脸都是青的,胸口剧烈起伏。
“不要跳……”他万分艰难的说出这三个字,似乎花去了全身的力气,脸上变成种死灰般的白,他已经全然失态,嘴唇抖了半天,“求你……”
我只觉得耳中传来一阵尖锐的耳鸣,半天才恢复了神志,“你说什么……我……”我看看他,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悬崖,难以置信之后却又是恍然大悟般的通透,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那无数次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噩梦,难道是真的?我的喉咙一阵阵发紧,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如果我真的跳下去过,这个高度根本不可能活下来……他在这里修坟给我……那现在的我又是什么?
他朝前走了几步,要过来拉依然呆立在土台下的我,却猛的脸色一变,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我不明所以的看向他,正要开口,他却突然朝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好在我总算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便一动不动,只留眼珠左右乱转试图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却突然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
纵然我野外经验几乎没有,这声音也让我下意识的想起了一种动物,蛇。
出现在视野中的确实是条蛇,在看清它全貌的一瞬我几乎要失声叫了出来,那蛇足有手臂粗细,盘在我左侧的树杈上,浑身鳞片闪着寒光,它的头上长满黑毛在空中扬起,在对上我的视线后突然如眼镜蛇般展开了脖子,分明映着张人脸。
我仿佛灵魂出窍,眼睛盯着它动弹不得,根本移不开目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那几秒如同几世纪般漫长,我的眼前只有那张诡异的脸和它口中的红信。
我能感觉到我的汗从头顶缓缓流下,顺着鬓角,就在即将滴落的那一瞬,蛇动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在被咬住的下一秒就失了平衡,尖锐的疼痛直达大脑,我毫无意识的朝后倒去,眼前是一片旋转的蓝色天空。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冲过来的,只知道他在我坠崖前的最后一瞬抱住了我。
我们一起摔了下去。
第37章
我的故事,是从天山脚下的轮台国开始的。
太初元年,朝野发生了几件大事。太史令司马公上疏称:“历纪坏废,宜改正朔。”五月,武帝下令改订历法,农时以二十四节气为度,同时改元为太初,正式采用太初历,以建寅之月为岁首。其二,因柏梁台被火焚,于长安城西上林苑中营造建章宫,北修太液池,天朝气象自是不凡,此时我大汉朝北极漠北,西愈葱岭、东极朝鲜、南至海疆,国土之广袤世间再无出其右者,武帝功业已然是万事之基。然而就是在这一年,为了汗血宝马,天下再起烽烟。
大宛号为西域大国,大小城池七十余座,城中出一种“汗血马”,奔跑之后背臀部流汗如血,且又体态优美,步伐轻盈,武帝爱之,与太初元年特派使臣带黄金二十万两及一匹黄金铸成的金马出使大宛国都,求换宝马。但大宛国王毋寡以为汉距大宛遥远,途有高山大漠阻隔,道路艰险,汉军必无法到达,而汗血马又为大宛国之国宝,故不愿交于汉使。汉使大怒,于殿前砸毁金马,斥责大宛王后便离开大宛,大宛国君受此轻视,于命郁城王劫杀汉使,抢走黄金。消息传回长安,武帝震怒,以大宛辱汉为名,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征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讨伐大宛。
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李将军本就是平庸之辈,并不出身行伍,只凭外戚之力而一步登天,身无任何军功而官拜大将军,麾下又是些乌合之众,虐待士卒侵吞粮饷之事也司空见惯,军心涣散,等到达郁城时兵士只剩几千人,且又饥饿疲惫,攻打郁城一战大败,死伤无算,连大宛国都尚未见到,李将军便下令全军回撤,等回到敦煌时只剩千人。武帝听闻战报,雷霆震怒,派使者拦守玉门关,但凡有敢入关的军士斩立决,李将军只能留驻敦煌两年。
然而武帝并不愿意就此罢手,于太初四年再次西征。调集六万骑兵,牛十万头,马三十万匹,一十八万甲胄后援,复攻大宛。主将仍是李将军。这是我第二次随军远征。此一役几乎举我大汉倾朝之力,声势浩大,沿途小国皆不敢对抗,纷纷开城出迎,只有轮台国抗拒汉军,汉军攻城数日,破城,屠轮台。此后无人敢挡,直至攻入大宛都城。
围城四十余日,断其水源,城中贵胄多怨毋寡一意孤行惹来这滔天巨祸,为免落得和轮台一般下场,杀毋寡,割头献城。至此大宛城破,汉军威震西域,诸国纷纷谴子弟入汉做质子,西域臣服。
李将军重立大宛王,挑选了三千匹汗血宝马班师回朝。
武帝得知捷报后龙心大悦,李将军受封西海候,其下军官各有赏封,我进为都尉,此时朝廷在轮台驻军屯田,管理西域七十二附属国事务,我上书请留,并未随大军回中原。
不是我不愿回家。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未可,只因在李将军身边呆了这些年,对他的脾性也有了解,此人如今风头正盛,但我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执意留在此处只为脱离李将军亲信的身份,他日若真有不测,不要连累我京中父老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