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抬手挡了一下嘴,接着道:“孩儿本叫曹纯带着曹植等在别处,曹纯探得刘关张三人出现,忙赶来,曹纯到时,刘备已经带着皇上走了,只救下孩儿……至于欺骗父亲的说辞……是四弟怕父亲怪罪我,撒下的谎,此事跟四弟无关!从头到尾,四弟一直受制于我!!”
本来就是事实经过,说起来自然比谎言完整、顺畅,而且曹丕脸上现出的神情,也是最最真实的一面。
那般被欺骗的愤恨、懊悔,一点一点随着回忆冲破面具,在尚不成熟的脸上显现出来。
曹丕的身体颤抖个不停,非是先前的惊吓,更多的是显而易见的强烈恨意,隐忍不能,破关而出!
这就是曹操要的答案。
只是,不再试上一试,曹操不会就这么相信。
“曹仁,剑!”
曹仁吓一跳,犹豫了一下,才拔剑递给曹操。
曹操把剑平放在膝上,对程昱道:“你下去,分开问,问问曹植和曹纯,把曹丕的原话告诉他们开头两句,叫他们说后面的,看看对不对得上?”
程昱起身道:“诺!”走出门去。
曹操对曹丕招手:“过来,陪父亲下完这局棋。”
曹丕起身,跪太久,差点跌倒,曹仁想扶,愣是没敢过去。
曹丕步子不稳地走到几案这边,等曹操点了头,捞起蔽膝跪坐下去,看向棋局。
曹操道:“若有任何对不上,便是你仍有欺瞒,我不饶你,立斩!”
曹丕道:“孩儿句句属实。”
曹操盯着他看了一会,方道:“下棋吧。”
这半局残棋,曹操本占了上风,程昱已是败相,可黑子换了曹丕后,寸步不让,纹丝不乱,竟一子一子地被他扳回来。
每次曹操落了子后,曹丕便把棋子捏在手里换,从左手换到右手,不慌不乱,不焦不躁,注意力陷入棋局,纵然苍白的脸色没恢复,却已看不出先前的失控。
小小年纪便稳得住阵脚,纵比当年的曹操,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曹操稍一回想,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斗鸡走狗,纵情玩乐,遇到事情大呼小叫,拉帮结伙造势。
曹丕对刘协已是这样,又如此有计较,断断不会再为了刘协冲动。
而冲动那时,也没有妄图取代父位。
杀之,可惜啊……
曹冲是聪明过人,可将来性情如何却是未知数,那个,不是学识见识可以培养得来。
看曹丕思考与落子,已有气度,曹操舍不得了。
“我输了。”
曹操站起来:“你收拾棋子,在这里等着。”
曹丕忙起身,执礼相送。
曹操出去后,他老老实实回到几案边,一颗一颗地捡着棋子放回盅里去。
外头,曹操扒窗户偷看,而后点了点头。
过没多久,曹植和曹纯也交代了,有曹丕自己招供在先,他们还有什么能瞒的,程昱两下一对,跟曹丕所说半点不差,告诉了曹操。
曹操道:“你去告诉丕儿,我很生气,非常生气,懒得见他!下了他的卫尉!以后政务也不要拿给他看。”
程昱慌道:“二公子纵有过错,已悔悟,臣看二公子前面撒谎,装作害怕,后面方显本性,在主公威势下犹能分辨出哪一种选择最有利,这番心计,诸公子皆不如……”
曹操道:“不给他点教训,他岂能知错!?先这样!”
程昱只得应声,自去办事,再把曹丕吓唬一顿。
第104章
曹丕从曹操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四个时辰之后了。
曹纯在门外迎到曹丕,看曹丕脚下不稳,忙赶上去扶,曹丕推开他,一路踉踉跄跄回到他自己园子里,进屋后屏退下人,示意曹纯关门。
门一关上,曹丕便跌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有一边的袖子角上早已沾了几点干涸的血渍。
曹纯急忙去抬水盆,取布巾。
曹丕挨了关羽一拳,命是保住了,可是伤及肺腑,又加上在雪地中冻了一阵,落下了病根。
太医久治不愈,听到曹操得胜班师,曹丕硬装痊愈,把太医撵走不叫来了。
连贴身伺候他的下人都不知道他的病还没好。
只不瞒着曹纯一个,曹纯在,便由曹纯伺候,曹纯不在,只靠他自己。
曹纯抬了水盆过来,一看曹丕咳出黑色血块,惊道:“公子今日早已发病,何苦强忍!?”
那血块,必是发病时涌出来,强行咽回去的。
曹丕喘着,还笑道:“告诉过你,咳咳!父亲若知道我留下病根,将来不会传我大位……咳咳咳!”
曹纯忙又去取茶水,一边说:“万一太医能治好也说不定。”
“万一治不好…不能冒这个险…咳咳咳咳咳……”
好一阵猛咳,即使能忍,曹丕也皱紧了眉,还唯恐声音大了传出屋去,用布巾捂着嘴巴,怎么看怎么萎顿,可那一双眼睛,却是绝对的镇定自如,好像连病痛也超不出他的计算,反倒有些不耐烦。
——这病真麻烦。
仅此而已。
曹纯递上茶盅,看着地上那一片黑红只觉心惊胆跳。
曹丕缓过这一阵,才道:“你且记着,留神下许都谁有肺疾,悄悄找了药方抓药就好,我到你那去喝药。”
曹纯这才略微安心了点:“公子放心!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曹丕唇边带血,却展眉笑道:“父亲下了我的卫尉,想必以后也不会让我参政,可我不畏,只要你曹子和还在。”
曹纯单膝跪着,垂下头道:“公子……”
曹丕含了茶水漱口,吐了,擦净嘴角,把布巾和茶盅扔给曹纯,自己扶着屏风站起来,走到内室和衣躺在榻上。
曹纯看曹丕睡下,放轻了动作收拾那一地血沫。
这一关,好歹是过了。
只要曹丕活着,曹纯就有绝对的信心。
这一晚,本该是曹丕半年多来睡得最安生的一晚,可是三更时忽然有人轻轻在窗外喊:“二公子、二公子!”
曹丕惊醒,坐起来便去摸剑。
提着剑走近窗边,外头站着一个府里下人打扮的人,见到他躬身拱手递上一物:“小人膳房杂役朱勇,奉命送此信给二公子,二公子看了便知。”
曹丕纳闷,接了过来,那朱勇便匆匆缩着脖子顺墙根走了。
曹丕放下剑,挑亮了灯,掀开榻边帐子坐下,手里是只灰布袋子,拆开绳结抖出一卷竹简。
等放下竹简,已不知过了多久,看了多少遍。
良久,模糊叹道:“吕奉先……”
吕布是被一路锁着押回许都的。
可曹操没把他关到监牢里去,反送了一座豪华府邸给他,里边还有陈列得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及几十个美丽的丫鬟。
吕布不吃这一套,可是也知道死拧到底的话,曹操要杀他就是一句话的事,只得闷在府里喝酒生气。
曹操的说客刚走,外头又报来了访客。
吕布不耐烦道:“不见!来一个就行了啊!还一个个的跟着来!!这是说客还是烦人的!?”
下人道:“启禀将军,来客是相府二公子曹丕。”
吕布先吼:“谁来也不见!”然后才想起来曹丕是谁。
“曹丕?”
下人点头。
吕布道:“你怎么不早说?叫他进来。”
等曹丕站到面前,吕布将曹丕上下扫了一遍,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曹丕不以为意,执礼后从袖中掏出一简,放在吕布面前案上。
吕布道:“劝降书?”
曹丕差点没笑出来,这吕布的脑袋怎么长的?
袖手站到一边,看庭中花木去了。
隔一会,吕布屏退下人道:“确是子修亲笔,不是你诓我的,说吧!你有什么办法助我离开?”
曹丕回头看过来,一脸打量。
吕布坦然不觉有异,还以为曹丕久听他大名,忍不住一看再看,于是一脸傲然。
少顷后……
曹丕才悟过来,休想吕布自个想明白:谁料到这么个成名十几年的勇将居然是个……
曹丕也算是颇有文采了,可此时愣是想不出词来形容吕布。
这样一个人,又逢乱世,怎么活下来的?太奇迹了!也难怪诈死的大哥会写信来要他保住吕布。
这儿还在想呢!吕布不耐道:“你倒是说话啊!子修的信你也看到了,你父那么多儿子,但子修在我面前时就从来没提过别的弟弟,只提你一个,他总说你有见识,不会是你也没办法吧?”
曹丕还什么都没说,吕布就看不起他了。
第一次来,不好久留,而且吕布先前还把下人给屏退了,更加不能久留。
曹丕刚要说话,门外下人又来报吕布:“禀将军,相府三公子曹彰来了。”
吕布挥退下人道:“怎么你们还分开来?”
他还道曹彰也是有了曹昂的信来的。
曹丕差点没囧死!
曹彰必然是因为听闻吕布大名,又好骑射练武,专门跑来见识一下吕布本人的。
要是吕布在曹彰面前把话说偏了,岂不坏事。
曹丕道:“温侯。”
吕布道:“你三弟进来了。”
曹彰竟然不等通传,直闯进来。
曹操的儿子里边,曹植最狂,其次曹彰。
曹彰闯便闯,还一路骂着吕布府里下人:“一帮狗东西!离了相府便认不得本公子了!?敢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