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苦笑着看向铁手,铁手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被顾惜朝挖苦就是该受的,不过才回了一句,还没敢说重呢,这人赌气就走。还好这是在毁诺城,要是在别处,又得打点精神去找人了。
两人相让着出了厢房,找了个亭子坐下来。秋风四起,枯黄的竹叶一阵乱响,纷纷坠落。竹篱小径,把满园的菊花分隔两处。
“这三年,你们是怎么过来。他的嘴巴还是毒,脾气也还是那么坏。”戚少商并不是一个很有好奇心的人,但是任何事情一旦沾上顾惜朝,他总是有些身不由己的失控,而且毫无察觉。
铁手自嘲摇摇头,道:“有的时候,我都怀疑我守着他这些年,是不是自讨苦吃?头半年,他疯了,偏偏那个时候,他是最省心的,像个提线木偶,没有思想自然也不会去伤人。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真的不开眼,存心想他继续折磨人,他居然 又清醒过来了。心情好的时候,学着晚晴给人治病,晚晴的医书他倒背如流,医术也一日千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动不动就跑得不见人影,好像不知道江湖上有他多少仇家似的。我就得到处去找。迟一步,不是怕他杀人,就怕他被人杀了。找到了,还不敢说,一说,他又跑。废了他的武功吧,想着晚晴,我又下不了手。对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动不动就用晚晴来压他,总是说,晚晴要是在,就会怎么做怎么做。这个法子到现在还算凑效。可我也不知道这个法子还能用多久,终有一天,这样的话对他也不会再起作用的。晚晴要我为她做三件事,头两件,我都没有做到。这第三件,我一直很努力很用心的做,人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铁手微微一晒,没说完的话,全化成一声轻微而短促的叹息。
戚少商三年前就认识了铁手,而这一刻,戚少商却觉得铁手很陌生,三年前的铁手给人的感觉就名如其人,一块铁,冷冰冰,硬梆梆的铁。而现在,戚少商却在铁手身上发现了一种很陌生的东西,那种……柔。是因为他在诉说中屡次提到晚晴的原故吧。就好像顾惜朝每次提到晚晴,语调也有藏不住的温柔和隐痛。
但是戚少商的心底还是隐隐约约地有些不安。只是这种不安太飘渺,他抓不住。既然抓不住,他也就选择了忽略,他想最近可能是太累了,再加上息红泪的事,才会这些莫明其妙的烦躁情绪。离开六扇门已经有些时日,却总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牵着鼻子走,正事一点没做,能不烦躁吗?
第十一章
毁诺城的夜晚,寒冷,明亮。庭台楼阁,九曲回廊,每隔一段路,就明明灭灭的挑着一盏盏灯笼。梅竹柏的影子交错层叠,冰凉的夜风中夹着淡爽的酒香。
顾惜朝寻着酒香,走走停停,毁诺城里的女孩子没谁会放肆到在半夜三更里喝酒,而客人里面,恰恰有那么一个人很喜欢做些偷酒喝的勾当。
“啪”地一声轻响,一枚小石子落在顾惜朝的脚边。顺着石子来的方向望上去。屋顶上。那偷酒贼顶着金黄的月亮举着一小坛酒冲他微笑,深深的酒窝,可爱到刺眼。
酒很香,淡淡的金黄色犹如琥珀,微微有点稠。抿了一口, 入口清甜绵长,带着雪梨的滋味。
见顾惜朝砸着嘴,很受用的样子,戚少商笑道:“毁诺城里尽是些女孩子,酿得酒都跟蜜水一个样。没什么酒味,不过很适合你。”
“我的确没你那么好的酒量,而且,那种一口下去,满头烟霞烈火的炮打灯,也很少有。”眼前这个烂好心的大侠,从来不主动在他面前提三年的事,怕刺激到他吗?还是怕他会心虚?天底下的大侠要都是这他戚大侠这德性,那世上恶人会怎么样,别人不知道,他顾惜朝反正是要变本加厉的嚣张的。
“要是炮打灯我也不敢叫你啊。就你这点酒量唬别人还行。”
“戚少商你什么意思。”顾惜朝最恨这种瞧不起他的口吻,一下子提高了声音。
戚少商转忙求饶:“顾公子,你小点声,行不行?半夜三更的偷来的酒,你非要嚷得全城的人都知道是不是。”
“偷高鸡血的酒都没见你动静小点,这会儿一个息红泪把你吓成这样子。我看,你还真不如小妖。”顾惜朝扬眉冷笑,果然没那么大声了。
戚少商叹息着,声音又低了几度,很是失落:“你说得对,我的确要输给小妖了。红泪要选他,我也没法子。毕竟,是我对不起红泪在先。其实,我从没上过悔婚,我认识红泪这么多年了。又让她等了我八年。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娶她的。”
顾惜朝斜了他一眼,不屑地道:“哼,我要是息红泪,我八天都不等你。呃,不过现在好像不是你不肯娶她,是她不肯嫁你了。”
“就是这样我才痛苦。我够痛苦的了,你还来落井下石。亏我当初还拿当知音。”
“你痛苦吗?我还真的一点没瞧见。”顾惜朝笑,有他这么痛苦的吗,半夜三更的偷酒喝,也算是借酒浇愁?犯酒瘾就犯酒瘾吧,找什么勾人同情的借口。
戚少商却是一楞征。自己千里迢迢的赶来毁诺城求婚,却只能是眼睁睁地息红泪对自己冷若冰霜,却亲亲热热地跟别人出双入对,应该是要死要活的伤心才对,怎么自己好像除了有点内疚以外,没别的了。这种打击对男人来说应该是最大的,怎么自己远不如当初被顾惜朝一刀刺中时痛彻心扉。最最匪夷所思的居然是,他还能和顾惜朝双双坐在毁诺城的屋顶喝酒,跟他说自己被人抛弃了。
趁他发楞的工夫,顾惜朝把剩下的酒全挪到自己手边,一口接一口的喝酒,不再说话。
“你在想那几株女儿红?”回过神来的戚少商很轻易的就发现顾惜朝眼里闪动的精明与算计。迎着顾惜朝诧异的眼神,又加了一句:“我九现神龙现在好歹也是一任名捕了,也不至于没出息到做你肚子蛔虫地步。”
顾惜朝一笑,能值得他千里追杀的,自然不是没自己说的那么笨。“那些女儿红应该是今年才出现的。而这种草本来就少见,据说云南大理才会有这种草。出现在这里不外乎两种方法。要么是小鸟衔来的,风吹来的,然后野生野长的,要么就是有人故意种在这里的。前者的机会太渺茫,大理离这里…我也听息红泪说了,毁诺城内还有好些女儿红。野生野长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数量。如果是后者就很麻烦。毁诺城也好,息红泪也好,在江湖名声都不错,排着队等她青睐的不少,跟她有仇的不多。按照常理推算,能把女儿红种上碎云渊的,就能很轻易的在毁诺城杀人投毒,偏偏息红泪还毫发无损地活着。难道敌人要的不是息红泪死,而是把息红泪逼出毁诺城?把息红泪逼出毁诺城又有什么好处?她出了毁诺城,就算靠自己的伤心小箭也可以纵横天下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更何况,谁不知道息红泪身后有两个男人也是惹不起的:一个是你九现神龙戚少商,一个是赫连春水。你跟小妖,江湖中,朝廷里想对付你们的人都不少,甚至还有辽国对你们也是恨之入骨。咦,难道说,敌人的最终目的是你们俩个中的一个,而不是息红泪。或者说,步步为营,对付你身后的诸葛神侯六扇门和赫连将军府的整个抗辽大军。”顾惜朝越说越兴奋。戚少商却是越来越心惊。也不能说顾惜朝是危言耸听。只是这样也似乎匪夷所思了一点点。没有凭据的天马行空,一切却还让他说得无可辩驳。戚少商只能无法抗拒地顺着顾惜朝的思路去想。
“照你这么一说,让那些女孩子被蜜蜂蜇到,就是用来敲山震虎的?”
“也可以说的。不过,最大可能性是,息红泪才是山,你跟小妖才是虎。”顾惜朝拧着眉,又摇摇头说道:“但是这样也有说不通的地方,花这么大的力气,拐这么大弯来对付你和小妖。风险大,回报小,这种事,我是不做的。还不如派杀手直接给你们一刀来得干脆利落,别看你们武功高,一个不行来十个,十个不行,派一百个,总有得手的时候。除非,他们借对付息红泪来引出你们,另有更隐蔽的目的,只是这个目的,我想不出来。”
戚少商一笑,顾惜朝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坦诚,坦诚的可爱,不是千方百计的为自己的猜想找证据,而是找自己的漏洞,连掩饰都不肯。“你连六扇门,赫连将军府,辽国都能想到,还能有什么是你想不到的。”
“我不是神仙,自然也就有我想不到的事,如果真的能事事想到,三年前,九现神龙戚少商就已经成全了我的飞黄腾达。”想到晚晴,顾惜朝心口一痛,黯淡了眼里的灼灼光彩。没有了晚晴,曾经念念不忘的所有梦想都变得支零破碎。
“你就做梦吧。别说你杀不了我,就算真的杀了,你也没有好结局的。自古以来,兔死狗烹。这个理,你其实比谁都明白。”
顾惜朝也不否认,只是说道:“你明白的其实也不比我少,我只是奇怪,你口口声声,要为你的连云寨报仇,为雷卷报仇。为什么,这次重逢以来,你压根不提报仇的事,就连三年前的事,我不说,你都跟忘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