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自己在这里可没什么旧识啊。
怀着困惑，士郎按照指引走到那位血肉模糊的濒死之人身边。
与之对视的一刻，尖锐难当的刺痛贯穿了他疲倦不堪的身躯。
那双唯一完好的，漂亮如辰星的眼瞳，属于他初入中东时见到的少女。
曾经神采飞扬的少女，腹部被洞开，手脚被生生撕裂扯断。从理论上说，依照伤势，少女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然而，因为守护者强大的生命力，她仍旧清醒而痛苦地呼吸着。
“很高兴……你……”少女似乎想要表达重逢的喜悦，却在吐出几个字眼后便连连咳血，甚至连破碎的内脏也呕了出来。
“嗯，我现在与他们一同作战。”士郎试着安抚对方，“你别再出声了。”
“我……丈夫……呢？”
面对少女拼命问出的话语，士郎沉默不语。
这支属于国家的军队在击退敌人后又遭到怪物突袭，疲于战斗的他们幸存者寥寥，而那其中并不包括少女的恋人。
因少女的祈祷而躲过了一次死亡的男人这次未能幸免，甚至连尸体都被扯得四分五裂。
少女目露了然。仿佛回光返照般，她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双眼却黯淡下去。
“我们只是想守护珍视的人；或者，是珍视的人的愿望。”
为什么终究还是失去了他们；为什么曾经彼此都认定是真理的想法，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垃圾。
“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为什么到了眼下这个时候，连死亡都演变成了相对轻松的选择。
听着少女的话语，士郎全身仿佛被烈火炙烤般地疼痛起来。
他盯着少女浑浊起来的双眼咬紧牙关，悄悄握住了落在地上的刀。
“我们只是想驱逐魔物罢了，为了期待的……”
少女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她染血的皮肤开裂、露出下方的黑色肌肤的一刻，士郎用刀刺穿了她的心脏，将她的生命与向魔物转变的过程一并终止。
“抱歉……我很抱歉。”少年一遍遍地道着歉，固执地不让眼眶中的泪水落下。
魔物的真实身份是守护者这件事，绝对不可以暴露；
所以，不如由自己来结束少女的生命，由自己来背负这份绝望。
少女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奈地微笑起来：“原来，最让人痛恨的东西……”
原来，最让人痛恨的东西，就是曾经满怀希望之人蜕变而成。
守护者们完成使命却并未得到救赎，而是开启了新的，充斥了绝望的轮回。
少女的呼吸停止了，尸体仍旧停留在人类形态。
士郎想将少女大睁的双眼阖上，却有人从背后死死捉住了他的手。
“别碰她，她的血已经被污染了，会让你皮肤溃烂的。”为了阻止少年而现出身形的英灵，在士郎背后将他紧紧抱住，以此姿势束缚了少年冲动的行为，“她不会怪你的。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足够多了吗？
得到英灵堪称宝贵的安慰，士郎内心并未感到轻松，而是更加苦涩起来。
怎么可能足够多呢。分明，自己得以走到现在，都是因为Archer的帮助。
如果自己能够更强大一些——
如果自己强大到不比依赖任何人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吃够了糖大家来吃黑泥吧~！
☆、第三十一章
英灵沉默地紧拥着怀中的少年。过了许久，他才终于再度开口。
“你刚刚所做的事情，之前，也有人做过。”
“你是指……？”少年发出鼻音浓重的短促疑问。
啊啊，果然是受了太大打击以至于要哭出来；不过经历了这样的事都能够继续逞强，恐怕也没什么能阻止这个倔强的小鬼了。
目光越过少年的肩头落在沙地上锈蚀般的红色血迹，英灵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
“那个人发觉了同伴的反常：身体一天天腐烂下去，因受伤而被割离身体的部分却会再度生长出来——以完全不同于人类身躯的形式。”英灵淡漠的语气像是在说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他终于证实，魔物就是守护者。为了保护这个秘密，他亲手结束了战友的性命。虽然，那个被人背叛了的家伙，并没有对人类产生怨恨。”
终于听懂了英灵的讲述，少年猛然间扣紧了英灵环在自己身前的手臂，用了极大力道的手指几乎嵌入英灵坚实的肌肉：“那个被杀死的人……就是你吗？下手的人，就是这支队伍里的人，那个同样披着红色袍子的守护者？”
英灵沉默了一会儿：“看来，是我多虑了。在短时间内成长起来的你，应该不需要我安慰了吧。”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话语的内容也算得上赞许，士郎却仿佛心脏被刺中，疼得不住颤抖起来。
误会少年是因受寒而发抖，英灵将对方更紧密地揽入自己怀中：“将最惨烈的真相一力承担，鼓舞整支队伍继续前行；他的想法，与你何其相似。他也的确走了下去，在无数战斗中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守护者，之后……”
“之后？”隐约猜到那是不值得期待的发展，士郎却自虐般地追问下去。
“他杀掉了无数妇女与小孩，也杀掉了数不清的魔物。大概是终于不堪重负了吧，在杀死了在自己面前转变为魔物的同伴之后，那个仿佛是世间最坚强的家伙也终于崩溃了。”
“也就是说……”
“他成为了其他守护者绝无可能绞杀的强大魔物。”
——世间最热烈的希望也难免转变为最深邃的绝望。
士郎几乎要负荷不住心中尖锐的苦痛喊叫出声，最终却将这冲动压制下去，只发出了极其细小的痛苦呻吟。他轻轻挣脱了英灵的手臂，站起身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忆起往事，你也很痛苦吧。”
“不……该是我感谢你才对。虽然你只是个蠢货，但至少能够听我说话，并且理解我……这还真是不可思议啊。”
“替你分担痛苦这件事，我当然能够做到。”转过身来正视英灵，少年原本疲惫哀伤的双眼再度明亮起来，“毕竟，你也曾经是‘卫宫士郎’嘛。”
“少与我相提并论了，蠢小鬼。”英灵顿了一下，“说起来，你应该意识到了吧？”
“嗯。”士郎咬紧了下唇，几乎是将回答一点点从牙缝中挤出，“你……要离开了吧？身为英灵的你，本来就不该在这里逗留这么久。”
“只是因为魔力罢了，很快还会再见的。”英灵语气冰冷一如既往，双眸担忧地注视面前的少年，“倒是你，不要在我离开的几天内死掉啊。”
“我又不会去送死……”
“谁知道呢？毕竟，遇见无辜之人受苦受难，你一定会冲过去拯救他们。”
“那是当然的吧。”士郎的声音低了下去。
英灵有点气恼地伸出手去，想在固执的少年额前狠狠一弹，最终却只是以手指轻轻抚过对方熠熠生辉的双眼。
“给我听好，小鬼。你自己承诺过的事情，必须给我做到。”
我承诺过的事情？
“我不会成为你，也不会要你面对不得不亲手杀死我的局面。”
“我不会再让你露出悲伤的表情。”
不久之前向英灵做出的承诺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士郎抬眼瞪视英灵意欲离去的背影，忽然向前冲了几步，不顾一切地向英灵伸出手去——
被少年阻止了前行脚步的英灵，冷静的脸庞有了一点波动。
少年对自己怀有的，本不该产生的晦涩情愫，自己并非毫无觉察。
只是，在错误的时机产生的错误情感，还是令之消亡的好。对方多半也是这样作想，所以，才拼命压制着汹涌的感情。
但现在……
英灵没有回头，但已无法佯装平静。
对方将自己的手紧紧握住，额头也抵在自己背脊中央。那在胸腔之内灼灼燃烧的，几乎要沸腾起来的情感，从二人身体相交的位置分明地传递了过来。
清晰地感到了少年急促呼吸中流露出来的炽烈心情，英灵烦躁地皱起了眉，却未挣开少年从后方伸过来扣住自己五指的手。
“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少年轻轻地表露心迹，“毕竟，我许下诺言的对象是你啊。总之，我要将你所期待的未来带给你。”
——不会令你再度露出悲伤的表情。
——不会令你陷入矛盾痛苦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我将你从绝望的轮回中彻底拉出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英灵动了动唇：“你先给我好好活下去吧。”
最为清楚“卫宫士郎”本质的英灵，不可遏制地担心着纯净到了极致、也坚强到了极致的少年。然而，他将复杂程度毫不亚于少年的强烈情绪死死藏在心底，外表平静到毫无端倪可循。
说完这句话，伴着逐渐笼罩下来的，宛如阴霾的黑夜，英灵在士郎面前消失了。
回味般轻轻搓着残留着英灵气息的手指，少年灿若星辰的眼瞳之中第一次被迷茫之色所覆盖。
实现了愿望的Archer化为了游走在黑暗之中的魂灵，践行了理想的中东青年最终演变成了他珍视之人最危险的威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