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所以,就在别人的教唆下扭曲了吧。但我想,她并不是无可救药的人。”两仪式忽然叹了口气,“因为她那双眼睛太过危险,所以我只能将她的视觉剥除了。但我想,她醒来之后,多半不会感激我的。”
那是士郎迄今为止在对方脸上见过的,最为脆弱的神情。士郎想要安慰对方,但和对方不熟的他也没什么好办法:“但至少,她不会怨恨你。她很喜欢你。”
“别胡扯了,你才第一次和我们相见,不是吗?”虽然冷淡地说着这番话,但两仪式染上疲惫之色的脸却亮了些许,“比起这个,还是将那位教唆她的元凶捉出来更重要些。”
士郎静静地注视着两仪式明亮的双眼。
这是一个怎样坚强又干净的灵魂呢?拥有如此熊熊斗志的人,恐怕连最黑暗的渊薮也无法将其困住吧。更何况,少女还有着无人可以匹敌的力量。
他莫名地有点羡慕对方。
在次日清晨,士郎与两仪式等到了浅上藤乃的苏醒。先前还满身戾气的少女颇为平静地接受了将与黑暗相伴的事实,心平气和地与两仪式聊起天来。
“好黑啊,有点不习惯。不过时间一长,就能像普通人那样生活了吧。”
“嗯。”两仪式停顿一下,又补充道,“之前的杀人元凶‘浅上藤乃’已经死掉了……就当是与你被割掉的阑尾一同腐烂好了。今后,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吧。”
大半边脸被绷带蒙住的少女,在听闻两仪式的话后翘起唇角:“你好温柔呀,式。”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被你动刀的地方还是有些疼,不过,这种疼痛的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因为你很少能感到疼痛嘛。”
“说的也是。因为没有痛觉,所以才觉得疼痛是如此美好。”
“话说,你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吗?”
“怎么说呢……我果然,还是有点遗憾。说不好是因为没能报仇,还是因为无法继续享受杀伤他人的快乐。”
在藤乃看不见的地方,两仪式将手紧紧握起,之后又将青筋突起的拳一点点松开:“是吗。”她轻轻地说。
“嗯。不过,既然被你发现了,就没办法了啊。”失明的少女微微偏过头来,仿佛心灵有所感应般地准确转向了面对两仪式的方位,“我很喜欢察觉到唯一能够察觉到我痛苦的男人,所以才会前往他所在的诊所。被你带回家是意料之外的事,但现在想起来,我很开心。”
“开心?我可是差点就杀掉你了啊。”
藤乃摇了摇头,曾空洞冷酷的声音却被温暖渐渐填满:“但阻止了我的你,其实做了件好事吧?而且,我也非常喜欢令我恢复痛觉的你。”
两仪式没有接话,凝重的眼神在静默中柔和下来。
“只是,很可惜。如果你是男人的话,就太好了。”
“呵。”两仪式发出了短促的笑声,像是友好的讥嘲。士郎清楚地看见在对方那张冷冽干练的脸庞上浮现出笑意,不禁也欣慰地微笑起来。
“如果……我在遭遇那种事情之前就遇到你就好了。”藤乃柔声说道,脸上的表情因为层层缠绕在头上的纱布而看不清楚。
两仪式微敛笑意,安静地抬起手臂。仿佛是为了鼓励面前这个因残酷人生而扭曲的少女,她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
清晨离开医院的时候,士郎明显感到两仪式的心情好转了许多。
“那女孩子果然是很喜欢你啊。”
“嗯。如果不是她那样郑重地说出来,我肯定不会相信的。说她喜欢黑桐,我倒会相信几分。”
“黑桐是……?”
两仪式轻快的脚步一顿,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一点红晕:“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也就是藤乃喜欢着的,开诊所的那个男人。”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少女忽地抬高声音,“但是,明明知道我会威胁到她的性命却还住到我家来,真是太笨了!”
“或许是因为‘喜欢’,才会铤而走险吧。”
“哈?为了留在喜欢的人身边,就算不保护身为杀人凶手的自己也无所谓?那么为了喜欢的人开心,就算去死甚至去杀人也无所谓?”
“你那类比也未免太……”士郎无奈道,却在想起什么的时候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太奇怪了吗?但从逻辑上说没什么不对吧。”两仪式边说边回过身来,在看见士郎仿佛被雷劈了的表情时愣了下神,“怎么了?”
“没什么。”士郎摇摇头,像平常那样微笑。但是,他心中那个存在许久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让他心情愈发糟糕的答案。
——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与身份不明的奇怪少女交易,将自己送到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时空?
因为希望能够扭转Archer充满绝望的经历。
——为了那个与自己同源而生却并非自己的英灵在无尽的轮回中历险,这样值得吗?
如果Archer的心情因自己而发生改变,那么,就算真的陷在这里无法脱身也无所谓。
——为什么明明是代价非常的事,自己却依旧认为值得?
因为,自己对那家伙……无比憧憬。
——如果只是憧憬的话,似乎,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暧昧朦胧的答案呼之欲出,少年却将其死死压在心底,固执地不愿承认。
——自己,喜欢着那家伙——
以梦游状态回到两仪式家的士郎,因为这句话而懊恼地连连敲头。
真是笨蛋!早知道是为了这种不像样的理由,自己还不如留在原来的世界,跟随远坂去修炼魔术!就算会有短时间的失落,也一定随着时间流逝将Archer彻底忘记的!
……等等。
士郎敲向自己额头的手在空中堪堪停住。
那日英灵消失之前给予自己的,唯一一次的温柔微笑在脑海中浮现,却令他莫名地想到了对方在荒野之中向山丘顶端攀爬的身影。
高大却寂寥的身影分明只存在于想象之中,对于士郎而言,却真实到令他鼻子一酸。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与谁缔结了怎样的契约,虽然喜欢上那个家伙的自己非常差劲。
但是,那个时候,只是想到可以与Archer再度相见,自己便义无反顾地给出了答案。
——Archer,就是自己非救不可的人——
心绪稍平,以为自己已然冷静的士郎将将抬起头来,便因某个悄声无息出现在距自己近在咫尺之处的家伙而受了惊吓。
令他心烦意乱的始作俑者就这样出现在眼前,少年双颊像燃起了火焰般瞬间通红。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对方则在他叫出声前掩住了他的唇。
“事先说明,别给我说什么被我吓到了的蠢话。”英灵一脸嫌弃,“我已经现身好久了,是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的你没有注意到我而已。话说回来,身为魔术师的你警惕性这么差,恐怕有十条命也不够丢的吧。”
虽然没有与自己相处的记忆,一开口却仍旧是毒液四射——该说这是堪比奇迹的默契吗?士郎想着,满面通红地转开头去。
原本面对英灵的毒舌模式从不曾退却的少年,因为刚刚察觉到的,令他自己都讶异非常的心情,第一次沉默了。
看着安静地缩向墙角的少年,英灵扬起的唇角一敛,笑意在他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对。
总觉得,这小鬼该充满活力地与自己斗嘴才对。
分明是从未见过的家伙,却仿佛彼此被细细密密的无形丝线相连,那无法理清的,宛若源于灵魂深处的共鸣……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英灵心中生出几分难以理解的烦躁,表情却是一贯的讥嘲。他微微倾身向前,几乎将抱膝缩紧身体的少年笼罩在自己身体形成的阴影之下。
无名的少年仍是固执地不看他,从碎发中微微露出的耳垂却染上了与脸颊别无二致的红色。
咦?
虽然很可能是自己误会了,但这小鬼……似乎是在害羞?
英灵一头雾水,却隐约察觉到是自己太过靠近导致对方的脸红,于是便直起身来,放过了窘迫的少年:“虽然不该将外人扯进来,但现在也没办法了。收留你的这个女孩子,似乎会成为某些魔术师的牺牲品,而这座城市也会受到波及。”他顿了顿,脸色微沉,“如果局势失控,这里会被彻底毁掉。”
少年泛红的耳朵动了动。他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注视着英灵。
英灵挑了下眉:“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啊。不过,这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他面色平静地将话补充完整,“将整座城市屠尽未免太过麻烦……我也不想那样做。所以,只要保护好这个女孩子,避免魔术师的阴谋就可以了。”
“嗯。两仪也算是救了我两次,她有危险,我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请尽管说。你无法出现在她面前,但我可是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士郎认真回应,名为不安的漩涡却在他心中悄然扩大。
只要保护两仪式就好?可是,这个强大的少女,似乎并不需要任何人保护。
而且,在自己看见的幻境之中,手持凶器浑身是血的,分明是那个坚强到不会被任何黑暗侵蚀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