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黯淡,唯有一勾弯月,孤寂当空。
一只纸鸢翩然空中,却更添几许寂寥的滋味。
与此同时,叶泠兮走入后院,抬眼望天,目光落在了那只纸鸢身上,叹道:“在这宫中,宣华,还是你自在啊。自始至终,这纸鸢终究是在你手中,只是你一人的。”黯然低头,叶泠兮觉得有些涩然,只得自嘲地摇了摇头。
纸鸢翩翩,银线的另一端,熟悉的脸上带着一抹熟悉的温婉微笑,不是苏折雪又是谁?
宣华公主捧着脸坐在院中,笑盈盈地瞧着扮作宫娥的苏折雪放着纸鸢——今日叶桓带着宫娥打扮的苏折雪踏入她的宫所,交代她藏好护好苏折雪,宣华觉得自己似是着魔了,就这样笃定地答应了三皇兄的请求,以公主之尊好好藏着护着一个兄长的宠姬。
美人如画,执线含笑。
眼前的一切一切,恍若梦境,美人没有因她毁容,那只是皇兄的一个金屋藏娇的小把戏。
宣华想到这里,心里的歉疚终于烟消云散,就连呼吸也慢了一些,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发出什么声响,打破了这一刻的美好。
苏折雪觉察到了宣华的灼灼目光,当下含笑侧脸,笑道:“公主殿下想与怜影一起放么?”
宣华先是怔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连忙重重点头。
苏折雪向她招了招手,“来。”
宣华起身跑了过来,伸手牵住了银线,与苏折雪共牵一条银线,笑然回头,“看,纸鸢飞得好高——”
苏折雪点头轻笑,看着纸鸢高飞,脑海之中渐渐浮现出当初的一幕来——
那时候的子鸢,还是禁卫营的小小校尉,那时候的苏折雪,是初夺花魁的醉今宵当红美人儿。
柳色青青,绿草如茵,本该是外出踏春的好光景,可是老鸨怕她们两个同出踏青引来一些不必要的乱子,硬是不让她们出去。
那时候的子鸢岂是乖乖听话的子鸢?
“姐姐你看——”子鸢从檐上翻入小阁之中,晃了晃手中的纸鸢,“妈妈不让我们出去,我们一样有玩的!”
“呵,你小心被妈妈瞧见了,把你手中的纸鸢夺了烧掉!”苏折雪掩嘴轻笑,眉眼之间,俱是宠溺之色。
子鸢不服气地笑道:“不怕!只要我把纸鸢先放上天了,妈妈的手再长,也长不到天上去吧!”说着,子鸢兴冲冲地跳到苏折雪面前,伸手牵住她的手,“姐姐,来!”
“慢……”
不等苏折雪把话说完,子鸢已带着她从小阁上掠下。
“你……”苏折雪故作惊恐地倒吸了一口气,却对上了子鸢一个鬼脸,“可吓死姐姐啦!”
“姐姐不怕!不怕!你看,我可是紧紧抓着你呢!就算真摔了,也有我在下面给姐姐垫着呢!”子鸢紧了紧手指,将苏折雪的手牵得更紧,暖暖地对着苏折雪一笑。
苏折雪怔怔地瞧着子鸢,眸底尽是她未曾发觉的脉脉情愫,不觉之间,嘴角的笑意浓了三分,更多了七分媚然,“你在下面岂不是要被压坏了?”
“那……要是姐姐舍不得,不如,姐姐在下面?”子鸢贫嘴回了一句。
苏折雪只觉得双颊一热,蓦地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忍不住抽出手来,伸指戳了一下子鸢的脑袋,“你又跟姐姐贫嘴!”
“哈哈,我哪里舍得让姐姐垫下面啊?来来来,姐姐,你拿着线轱辘,我拿纸鸢。”子鸢将纸鸢往苏折雪怀中一送,眨了一下左眼,“可记得松一松线哈,不然纸鸢可放不起来啦!”
“知道啦!”苏折雪暗暗舒了一口气,庆幸子鸢并不明白方才那些话中的深意。
过了一会儿,纸鸢终于翩然上天。
苏折雪抓着长线,目光悠远,望着天上那个自由自在的纸鸢,莞尔道:“只怕妈妈很快便要来收拾你了,呆子,你不怕么?”
子鸢拍了拍胸膛,笑道:“来就来!谁怕谁?”
“你这个臭丫头,当真不怕老娘么?”
子鸢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厉喝来,当下抱头求饶道:“妈妈饶命!小的错了!错了!”
“你才不知道什么是错了?看老娘今日怎么收拾你!”老鸨怒然瞪眼,一手叉腰,另一只手却拧向了子鸢的耳朵。
子鸢吓得跑到了苏折雪身后,“姐姐快救我!快救我啊!”
“呵呵,好啦,好啦,妈妈你就饶了她吧!”苏折雪一手护着子鸢,一手兀自牵着长线,笑道,“你瞧把她给吓的。”
子鸢从苏折雪身后探出个头来,无辜地瞧着老鸨,“就是,再吓我,可就要魂飞魄散了!”
“祸害遗千年,你这个臭丫头岂会那么容易魂飞魄散!”老鸨没有放过子鸢的意思,即便是子鸢躲在了苏折雪身后也无济于事。
于是,醉今宵当年的后院,只剩下了子鸢的告饶声与老鸨的打骂声。
柳絮无声飘入,几许落上了苏折雪的袖口。
苏折雪嘴角微微一勾,抬眼瞧向此刻不断躲避老鸨的子鸢,发现她的鬓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些许雪白的柳絮。
“呆子,你可愿在你我都白发苍苍之时,依旧陪我放纸鸢?”
心底的一问,当初没有问出口。
今夜,也只能在心底默默轻问。
苏折雪忽地抬手抚上自己的鬓发,黯然喃喃道:“只怕你纵是有心,也陪不了我了。”
宣华怔了怔,听得糊涂,“你方才在说什么?”
苏折雪回过神来,摇头笑道:“让公主见笑了,方才怜影突然想起一个故人来。”
“故人?”宣华惑然看着苏折雪。
苏折雪点头一笑,“一个对怜影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宣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那……这个人现在在何处?”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他难道不在人间了?”
宣华唯一能想到的结果便是这个。
听见宣华这样回答,苏折雪却是摇头笑道:“不,她还活着。就算我不在人世了,她也能好好活着,因为,我相信那个人能好好照顾这个呆子……”
“不对!不对!”宣华连连摇头,“你这话不对。”
“不对?”苏折雪愕了一下,惑然看着宣华,“请公主赐教。”
宣华想了想,正色道:“你若不在人世了,如何知道她能好好活着?”
“……”苏折雪身子一震,竟然不知道如何去答宣华的话。
宣华继续道:“就算有人可以照顾他,你就能保证,那人会比你照顾得更好?”
“……”苏折雪没想到宣华小小年纪竟能说出这样醍醐灌顶的话。
宣华半晌没听见苏折雪应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一刻的沉默,仔细想了想方才苏折雪说的那些话,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人……可是你的意中人?”
“今日是怜影失仪了,还请公主殿下恕罪。”苏折雪没有正面回答宣华的话,连忙松开了手中银线,朝着宣华一拜的瞬间,浑然没有觉察到宣华眼底的淡淡失落。
银线自宣华手中突然断裂,宣华口中的免礼蓦地变成了一声惊呼,“我的纸鸢!”
苏折雪惊忙抬头,急声道:“让奴婢给公主殿下寻回来!”
“这……”
“公主请放心,奴婢定然快去快回,不会让公主殿下失信于三殿下!”不等宣华答允,苏折雪已起身提起裙角,快步追着那只坠鸢跑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咫尺已千里
“只要姐姐不嫁,我就一辈子都陪着姐姐,可好?”
……
“姐姐,有你就够啦,不管我以前是什么人,我是半点也不想想起来了。”
……
“姐姐,可愿做都尉夫人?”
……
“我想,若是我回来了,也该下聘礼了。”
……
“姐姐慢慢绣,我哪里也不去,就每日陪着姐姐,等姐姐绣好了,我就娶姐姐……”
……
“姐姐,其实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从你我重逢那时起,可是我做错了些什么?或是,或是……”
……
前尘往事,一幕一幕在苏折雪的心海中浮现。
或许,她只有一年之寿,可是,只要寻到了长生杯,她便有机会活下来,便有机会与子鸢相守到老。
事情明明没有走到真正的穷途末路,为何她会自己给自己画地为牢?
“你若不在人世了,如何知道他能好好活着?”
“就算有人可以照顾他,你就能保证,那人会比你照顾得更好?”
宣华的话不时地穿入回忆之中,如同暮鼓晨钟那般令人清醒。
为何她要这般远离子鸢?为何她就不相信自己可以活下来?为何她要如此伤害子鸢?又为何她要亲手毁了自己一直以来最想要的结局?
棋子又如何?
在这场对弈之中,她分明是可以自救的,分明与主上可以是双活的结局。
可是……
苏折雪突然停下了脚步,独立宫墙之下,抬眼望向了纸鸢飘落的地方——纸鸢挂在宫墙飞檐一角,在月光下随风轻摆,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卷落坠下。
“情蛊难解,中那呆子情蛊之人,这世间不止我苏折雪一人。”
孤鸿山涧下的桃源小屋中,苏折雪明明白白的看穿了阿翎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