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司 (叶青陵)

叶峥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心里一片迷茫。
太累了，特别累。累得连点烟的劲都没了。
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她只想就这么待着，待到天荒地老。谁也想不起她，谁也找不到她。
可她还没能迷茫一会儿，手心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出来一下吧，我在楼下等你。”
发件人：秦渡。
叶峥的心跳瞬间慢了一拍，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反复确认后噌的一下转过身扒着窗户往下望。
远处华灯初上，人和车川流不息，天空蒙着烟紫色的暮霭，瑰丽又宁静。
而秦渡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戴着顶掩人耳目的鸭舌帽，坐在工作室楼下的长椅上，静静地低着头。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出一个好看的形状，脚尖蹭着地面，似是无聊的消遣。
看不清脸，但叶峥知道是她。
那一刹那叶峥的心像被人猛地攥住，又像是放热水里泡过似的又酸又软。刚刚那些远离尘嚣的想法全没了，此时此刻只想贪恋这口人间烟火。
爱是什么都在意，又什么都体谅。
哪还记得今天最初的怒气是因何而起，叶峥什么也来不及收拾，抓起包就夺门而出。
跑到楼下的时候，正对上秦渡听到动静那微微讶异的眼神，她才意识到自己头发乱了，袖子也皱皱的，额头还沁出了汗，浑身上下就是两个字，狼狈。
秦渡却未见任何嫌弃，从包里抽出一张湿巾给她擦汗，动作很轻，却依旧激得叶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这么急，工作结束了吗？”
叶峥稍稍低下头，又不好意思地抬着眼看她。
“结束了，早就结束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早上你问过我今晚有没有空，有点在意。”秦渡自然地挽过叶峥的手臂，“好久没有压马路了，陪我逛逛吧？”
“可以是可以，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叶峥看看四周，略有不安。工作室附近倒是没什么人，但秦渡显然不可能是要在这逛吧……
秦渡却好像很不在乎。
“我都好久没这么逛过了，今天就是被追三条街我也得逛。哼。”
叶峥看着她脸上红扑扑的，又这么难得的使小性子，突然觉得特别可爱。
“好，谁敢追你，我就把高跟鞋脱下来砸他的头。”
这句话莫名有点熟悉，秦渡一愣，轻轻打了一下叶峥的肩：“胡说什么呀，我刚刚是随便讲讲的。敏敏姐跟我说了，出来可以，但不能去人特别多的地方，遇到米分丝或读者有合影签名要求的话是要答应的，不然会被黑。”
“什么叫被黑？”
“嗯……就是被说坏话的意思吧。好像都是在微博上比较多，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敏敏姐不让我上微博的。”路上的人渐渐多了，秦渡也有点紧张，抬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
叶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们先找地方吃晚饭，然后等过了这波晚高峰再出来好不好？今天不是周末，商业街上人也会相对少点。”
“嗯，可是我不想去餐厅，我想吃路边摊。”秦渡握着叶峥的手腕，存心给她出难题。
北京这两年哪还有什么路边摊了，就是有，叶峥这个刚回国没多久的南京人又哪里能知道。但她就是愿意依秦渡，再说了，她不知道，总有人知道啊。
陆玖是干什么使的？哎，那就是干这个使的。
大事掉链子还情有可原，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叶峥真得请他麻利走人了。
一个电话过去，陆玖的车就开过来了，载着两人到了地方，又自觉地退场，一点都不抢戏。自从当了叶峥的助理，这是他让叶峥最满意的一次，看来那杯红糖还是起了作用。
但事实上哪是因为红糖啊，陆玖只是怕叶峥又给他吃什么滋阴圣品，才不敢多言声的。
可秦渡不知道，还困惑小九为什么话变得那么少，而且来都来了，还执意不和她们一起吃。
“叶峥。”
“嗯？”
陆玖带她们来的这地方小吃挺全，烧烤甜品什么的都挺近，走两步就到的那种。叶峥带着秦渡在烧烤摊边上坐下，正在给她擦桌子，听她叫自己又立刻转头：“怎么了？”
“那个，小九不和我们一起，是不是觉得我品位太差，还来吃这些啊？”
夜幕已经降临，烧烤摊上也亮起了暖黄的灯光。秦渡看着叶峥的丝绸衬衫在光下反着柔和的光，心说叶峥这身衣服也一定很贵。
一般摄影师逼格都高，更别说叶峥又是这么优秀的摄影师，要她来和自己吃路边摊，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有点任性了？虽然自己确实很想吃，也确实很少有机会能在外面这样热闹人多的地方轻轻松松地吃东西，但叶峥……不会不高兴吧。
叶峥就看着她一脸纠结地拉着自己的衣角，几乎要笑出声来。人都说灯下观美人，这灯有了，美人也有了，可惜美人在这犯上傻了。
“什么觉得你品位差，就陆小九，他懂什么叫品位？不骗你啊，他今天还喝了一大杯红糖水呢。”
“啊？他没事喝那个干嘛？”
“谁知道啊，可能是因为喜欢吧，他这人特殊癖好多了。上厕所不洗手，喝酸奶必舔盖，上班时间在工作室吃熏死人的韭菜饼，还bia叽嘴，我们都特受不了他。”
和陆玖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叶峥的嘴皮子也不是昔日可比，编起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舌头都不带打卷的。
秦渡被她说得都笑了，想到刚刚陆玖衬衫西裤安静开车的模样，捂着嘴又开心又尴尬。
“他怎么变成这样啦。”
“只能说岁月杀猪。不过，我从以前就觉得他不正常，哪个直男会……”讲到这里叶峥脸色变了变，顿时刹住不说了，看秦渡眼睛亮亮的，又立刻转移话题。
“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拿。要不要辣？”
秦渡也饿了，托着脸眼睛转啊转的，看得叶峥心痒。
“想吃烤羊肉、烤年糕、烤土豆片、烤鸡翅、烤墨鱼丸、哦还有烤虾！要辣要辣，一点点就好。”
这一溜儿菜名报的，又把叶峥逗笑了。
“不要点蔬菜吗？”
这么多荤的，明天一准儿要上火了。
秦渡愣了：“土豆片不算蔬菜吗？”
“好好好，算。”
叶峥看这小祖宗的喉咙那儿动啊动的，可不想再耽误时间饿着她了，赶紧挑好了两个人的份，又私心加了点蔬菜，不爱吃就不吃，叶峥权当安慰自己。
烧烤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两人的身边也坐了些喝酒扯淡的年轻人，烟雾缭绕，耳边一水儿的京腔。叶峥拍拍秦渡的脑袋，示意她可以把帽子摘下来了。
“马上就烤好了，吃起来会热的。现在这么黑，不用戴了。”
秦渡有点犹豫，但还是听了叶峥的。刘海都被帽子给压趴了，不好意思地拨了拨。
“难不难看啊。”
叶峥摇头，自己伸手给她整理好。
“不难看，特美。”
秦渡又笑了，今天她的精神好像特别亢奋。
“哎叶峥你看，那边好像有卖气球的。”
叶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小贩骑着自行车，后座上系着不少花花绿绿的氢气球。什么造型都有，但总体看起来还是和她们小时候那种一样，光亮的表面，印着米老鼠皮卡丘，还有凯蒂猫。为了方便售卖，小贩骑得很慢，方向不好控制，骑得歪歪扭扭。
叶峥忽然想起什么，声音低低的。
“秦渡，以前每个夏天的晚上我们都会坐在你家院子里这么聊天的。你还记得你曾经跟我说过的，北岛的那句诗吗？”
“嗯？哪一句？”
“从卖气球的人那里，每个孩子牵走一个心愿。”
叶峥终于转头过来，深深地望进秦渡的眼里：“你呢，你的心愿是什么？”
听见心愿两个字，秦渡的脸瞬间就僵住了。眼神在那一刹那交织了无数情感，最后又归于沉寂。
“我没有心愿。从十五岁开始，我就没有心愿。”

☆、第46章 chapter46

“这么巧，我也没有。”叶峥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我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也没有人给我买过气球。”
街上人多了起来，蹬着人字拖穿着背心的北京爷们儿三两成行，笑笑骂骂，空气中都是浓郁的食物香气和人情味儿。两人之间的气氛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对比得那么低迷，秦渡看着叶峥哀伤的侧脸，却奇异地有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感觉。
自从患上抑郁症，所有人都把她当做病人，呵护着，同时也隔离着。因为这个病，秦渡是很敏感的，旁人的眼光里有多少关心怜悯，又有多少恐惧和避之不及，她看得明明白白。
而这一刻，秦渡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夜，失去父母的她抱着失去奶奶的叶峥，像两只受伤的幼兽。眼泪融于眼泪，伤口紧贴伤口，你懂我的痛苦和惊惧，我也懂你的悲哀和挣扎。
重逢以来的陌生感忽然就没有了，秦渡终于能够确定，眼前的这个伤心人，就是和自己畅谈了无数个夏夜的那个叶峥，就是永远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叶峥，就是和自己心心相印的那个，叶峥。
“嘿，那个穿衬衫的妞，你们的烧烤都好了啊！来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