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流云》正式开机,叶修这时候就像掐好了时间似的打进电话来问档期。蓝河叹气,说叶神最近是不是都不关心新闻啊。叶修在电话的另一端疑惑地皱皱眉,心说哥好歹也是个挂名的中国政协委员呢怎么可能不关心国家大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唤醒电脑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沉声问道:“怎么了?是你出事了?人在哪儿,我去看看你?”
“哈,不是的,”蓝河被逗得哭笑不得,轻快的声音里藏着他笑弯了的眉眼,“叶神,我这是在片场呢,蓝雨的新剧,点名要我和小卢。”
蓝河这边说完,叶修这边也已经打开了网页。消息藏在八卦里,原贴被删了,现在都是浩浩荡荡的转帖,他随便打开一看,便就着一二分,猜到了七八分。不过娱乐圈就这样,当年不也是捕风捉影地把他和众多男女明星兜兜转转地配了个遍嘛。吵架就是站队,谁真的关心你是对是错。但想想蓝河不能来,还是挺遗憾的,剧本里有一个小人物特别适合他,而且都是熟人,配合起来最方便不过了。叶修在黑暗的工作室里抓抓乱蓬蓬的头发,正想开口说什么,就听蓝河清清亮亮地说道:“你们是要去东北拍吧,那边十月末就要开始下雪啦,得多穿一点,零下二十多度呢。”
“没事,有暖气嘛。你去过那边?”叶修索性推开电脑,仰着脖颈靠在椅背上,放松说道。“去过,”蓝河又笑起来,“记得之前你看过的抗战神剧《春雪》吗?那个后期就是在东北拍的,我当时不知道有多冷,结果去了以后就开始发烧,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周才好。”
两个人又随意聊了两句,蓝河那边开始催着要开拍,叶修便挂了电话。他搓了搓脸,想想接下来该给谁打电话才好。唉,其他人就不会有蓝河这么好说话了。
叶修的新电影叫《君莫笑》,整体上还是老班底。一个教科书式的以悲剧为内核的喜剧。以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找工作为开始,笑点一路铺开,长辈的□□,人情的社会,嘈杂的邻里关系,工作结束后聚餐时大声吹牛的男人们女人们,过去与现在相串联,从细微处见大时代,又将大时代全都收拢在小人物身上。笑点亲切而不做作,但翻开表面往里看,全都是“新中国长子”的一片一片狰狞的伤口。
他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单元楼里面,年轻人的冷酷和勇敢,父辈的慈祥和固执,邻居大妈的愚蠢和温柔,男人们的小气和仗义,在这个灰蒙蒙的城市里,这群人都在无知无觉地活着,拼进全力地活着。
像是一部温柔而冷酷的《石壕吏》。
女主角自然是苏沐橙,而叶修这次竟然出人意料地没有出演任何角色,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他的导演。但最为重要的男性角色却是由年初新签下来的方锐饰演,定妆照一出来,便引起了极大的争议,观众基本都不看好方锐,觉得他胜任不了在这样的喜剧里出演一个一本正经的角色。
陈果背着方锐偷偷地把这样的评价带给叶修,询问他该怎么办。叶修漫不经心地浏览着网页,鼠标一扔,看着她淡定地点一点头,“哦。”
“哦你个大头鬼的哦!”陈果气得直揍他,叶修觉得自己真实冤枉死了。天天说话挨揍不说话也挨揍的。陈果气消了后还得眼巴巴地问他:“方锐到底行不行啊。”
“什么行不行啊,”叶修抓了一把烟盒,想抽烟,但老板娘不让,“哦你是说角色啊。就算有问题也得上啊,要不然我们签他干嘛,有钱没处花啊?”
被他这么一说,陈果心里更没底了。方锐原本的戏路受限,一方面是因为公司定位的缘故,另一方面,他是个非常有天赋的演员,最擅长塑造极端角色,肆意潇洒又不失规矩,这在电影界里也是极见功底的一件事。但成也萧何败萧何,光芒愈盛视线愈狭窄,方锐身上的其他潜能反而被日益掩盖了。
所以这次转来兴欣,也是方锐自己追求的一次改变,开始重新尝试在大荧幕前正经八百地拼起演技。陈果还觉得挺可惜的,她很喜欢方锐之前的盗贼系列,虽然点评不出来什么,但就就是觉得好看。叶修教育她说好什么好,有一就有二,观众就总想看方锐这样的发挥,可你看同样类型的电影,这么多年也不过就火了这么一个系列,剩下的一流水都是文艺片,给大众看文艺片?那还是文艺片了嘛。
陈果苦着脸说那怎么办啊,以前不觉得,现在自己当老板,忽然发现观众怎么能这么难伺候。叶修呵呵笑,理所当然地说道,所以说别老想着去迎合谁,让观众来接受我们才是正途。
《君莫笑》八月开机,地点选在C城,租了一整个单元楼,片场又当宾馆,经济实惠。只可惜南北气候差异太大,这边的早上和夜里都冷得像冰窖,白天又热得像烤鱼,还不加油料。秋雨说下就下,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冒着寒气逼人的白烟。进了十月份后,天气直走下坡路,路边的积水被冻上了一层薄冰,呼吸都冒着一团一团的雾气。日期不到,没有暖气,每个人晚上睡觉都要抱个热水袋。
折腾来折腾去,演员和工作人员病了好几批,直到入了月末,热水咕隆咕隆地灌进暖气片里,整个剧组才算活了过来。叶修说蓝河真是神预言,蓝河笑,说哪有什么预言,这都是前辈们曾走过的长征路啊。
十一月初的时候,下了东北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没多久就积到了脚踝深。第一场雪总是特别温柔,没有多大风,就那么静悄悄地往下落着,像恋人间温暖的怀抱。陈果第一次来这边,此刻戏也不拍了,兴高采烈地组织打雪仗,叶修罩上羽绒服的帽子开始往后藏,三两步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反锁,谁来敲也不给开门。
可惜这份欣喜劲没坚持几天。下雪的时候不冷,是因为到化雪的时候才冷。外面的日头再大,阳光再好,室外的温度还是在零下十几度间徘徊。路边的雪能几天不化,白的熬成黑的,黑的熬成冰块,隔几天再下一场大雪,好了,就可以直接坐在旁边看路过的人摔跤了。
他们成天站在外面拍戏,穿再厚的鞋也不觉得暖和,没多久脚上就生了冻疮,小脚趾肿得像颗小萝卜头,钻心的痒,碰了又钻心的疼。本地的群演为他们拿来了自家泡的樱桃酒,早晚沾着棉签涂一遍。叶修对电影的质量要求极高,台词必须是东北口音,没戏份的工作人员每天听着都要笑得要背过气去,夏天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们去吃小吃,指着店面上“拔拔凉”三个字问叶修,说拔拔是个什么东西啊。
蓝河虽然没有参与成,但他们还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胜利会师了。《流云》有一段民国戏为了增加可信度,剧组也集体搬到了C市,片场在一个原址里。两个剧组一南一北,活像天上的牛郎织女星。
阳历一月,正是最冷的腊月天。北风呼啸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地上的积雪有膝盖那么厚,风打在人脸上像被当头扇了个耳光,冻得人耳蜗都跟着疼。叶修和蓝雨剧组里的好多人也是老朋友了,两家一商量,决定集体放假去吃火锅。本地的朋友推荐了一家重庆九宫格,拍胸脯保证说肯定香麻过瘾。
两家的老窝一个在H市一个在G市,都是典型的吃辣苦手,也没敢装逼点九宫,只是要了几个鸳鸯锅在那儿等着水煮沸。叶修先落座,早年认识他的人都知道坐他旁边的人等到玩游戏的时候保准会被集火,就都笑嘻嘻地看着叶修谁也不去坐。蓝河中途接了个电话回来,看只有叶修身边有空位置,想也不想,就坐过去了。
“我真感动。”叶修说得情真意切。
“啊?”蓝河傻愣愣地看着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黑亮亮的眼睛迷迷糊糊的,薄唇微张,修长的脖颈向自己这边探着。羽绒服下穿着贴身的白衬衫,小肚子上贴着暖宝宝,大概是早上出工时弄的,现在忘了,就那么傻乎乎地挂在外面。
见色起意啊见色起意,古人诚不欺我。蓝河一般情况下都是极冷静且儒雅的,放在古代一定会是个挥衣不见血的潇洒剑客,现在偶尔撞见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反倒有些孩子气的可爱。人与人之间最难得的就是能看到对方不设防的一面,这是表达信任的关键,也是产生进一步关系的基础……
打住打住,揣测他人思维的职业病又犯了,这可不能再往下想了,再想就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了。叶修轻咳了一声,神游天外地起身去外面取调料。蓝河耸耸肩不再理他,欠身帮服务员规整起了桌案上的食材盘子。
这家火锅店真是一点都不辜负重庆的名声,叶修不过是放了一小勺的泰椒圈,结果被辣得痛哭流涕,猛灌饮料。蓝河眨眨眼睛,一脸怜悯地看着他,叶修的眼神微动,看着蓝河的调料碗里清清白白的只有麻酱,迷茫片刻后恍然大悟,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蓝河。
卧槽,你俩这看什么呢,要擦出爱的火花啊!方锐在旁边坏笑。他和蓝河一起在蓝雨训练营长大,彼此熟悉,开起玩笑来自然无需顾忌。蓝河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红了,叶修看着直发笑,也不理方锐的调侃,也不觉得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