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
垂下的发遮掩着沈骁的眼睛,神色阴沉地像是独自品味着痛苦。
“我注定沉浮于这阵营江湖里,我给不了他安宁,若他继续留在我身边,也只能为我担惊受怕提心吊胆,这对他不公平……”
“你错了。”
陆劫恢复了冷静的声音,只是冷静的有些可怕。
他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对沈骁说道,“若只有你一人对他的关切、担忧或是庇护,却容不得他来为你流血流泪,沈骁,这是施舍,不是爱。”
字字如雷,击在心底。
“既然你你看的那么透彻,”沈骁再度开口,声音已然是沙哑不堪。“那为何,你没有去追唐翮回来?”
“唐翮和叶君虔不一样。”
陆劫后退了一步,“叶君虔要的,是你,沈骁。”
屋子里的气氛,几乎凝重的可怕。谁都不再说话了,也不再有什么动作。寂静了也不知多久,猛然砰地一声,有谁推开了门。
于是,那一日,他风风火火夺门而出,冰原之上,他喘着粗气,策着战马,踏一席风雪而来。
“君虔!等等!”
叶君虔回过头。
“别走!”
马蹄停在不远处的地方,沈骁下马站在那里,似不敢靠近一般,望着他的眼睛里,不安,惊慌,愧疚,又不甘放弃,满是懊悔与期望。
“君虔,我后悔了!我收回我曾说过你去留随意绝不强求的话语!我也知道我不问你意愿便逼你离开是我畏缩,我自私,我做的大错特错!”
沈骁在他面前,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孩子一样,大声呼喊着,深怕叶君虔再往前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了。
“叶君虔!我喜欢你!我本不愿见你受伤受苦,但已将你牵连至此,你要怨我,我无话可说!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愿用我余生来补偿你,陪伴你!留下来,跟我走!跟我回恶人谷!”
叶君虔曾经想过的。
毕竟这一次他的确是生沈骁的气了,他曾经想过,如果沈骁追了上来,他该怎样冷冰冰拒绝沈骁,或者将他狠狠训斥一顿,叫他再也不敢擅自给他做决定,再也不敢这样伤他的心。
但事实是,在他回头望见沈骁的那一刻,就已经心软了。认输了。
“噗。”叶君虔捂着嘴,“怪不得那天见你脸上一块青。原来给陆劫打了,那我还得好好谢谢陆劫。”
“是呀。等他把唐翮找回来了,我也得好好谢谢他。”
沈骁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叶君虔不知沈骁要做什么,只见到沈骁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风车顶上,忽然张大口,拉大了嗓门,朗声向着脚下这整个恶人谷喊了出来——
“沈骁在此立誓,只要我尚存活一日,便无怨无悔信你、懂你、敬你,不畏生老病死,不问爱恨痴缠;以此身伴你身侧,执你同行,护你周全,守你笑音;与你共渡风雨,共享清欢,共看红尘,共偕白头!”
叶君虔手足无措地慌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启唇正不知要说些什么好,沈骁喊完了,便回过身来面对着他,低头,无比虔诚地,在他前额落下温柔一吻。
他低声在他耳畔说着情话。
“今生今世,永不分离,此情此意,至死不渝。”
那一日。他去追叶君虔的那一天。
屋子里沉寂着,却突然有人猛地推开了门。
“沈将!”
邵横戈站在门口,神色匆忙的模样,都没来得及喘匀气,就闯进屋里来,将手里握着的那一张染着血的信纸,塞到了沈骁手里。
“沈将!找回来了!少爷给您的信!”
沈骁接过信。那信纸是破碎了重又拼合好的,但已然被血污染得几乎没有多少字能看得清了。
但信的最后一句话,他看见了。
沈骁伸手将叶君虔抱在怀中,叶君虔便安心倚靠在他胸膛,合着眼睛,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心跳。
信上唯一那一句,是叶君虔的回答,是这样说的。叶君虔现在,亲口向他重复了一遍。
“情毒深种,惟君可解之。”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啦。
感谢一路追来的每一位读者,谢谢你们的所有点赞、评论和转发。
恩,改天整个欢脱小番外和小后记去!
☆、【番外一】君虔
叶君虔记住的第一个中原汉字,是沈骁的名字,“骁”。
对方非常乖,不像同年龄的男孩那般爱玩闹。他刚被江川和沈骁在破巷子里捡到,谈吐举止都非常的小心翼翼,不会与生人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几乎整日都跟在沈骁身后,但更像是要寻求庇护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沈骁问。
男孩子张大眼睛,开口回答:“穆索尔。”
沈骁见对方似乎还是能听懂自己的话语,原想松一口气,却想不到其实这其是他成长至今所遇到的最大难题,那就是教自己的小师弟认汉字。
沈骁与对面的比他小一岁的穆索尔面对面坐着,将书本上的字指给穆索尔辨认,中原人漆黑的眼瞳对上西域人带着茶色的眼瞳,小孩子独有的又大又亮的眼睛。穆索尔干干看着沈骁却不出声,不一会,穆索尔就疑似生涩般偏过头去,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之前家族经商的关系穆索尔还是能听懂一点中原的话,但初期的交流仍然相当的困难。考虑到这一点沈骁和穆索尔彼此已经尽量想着办法让自己想表达的意思简单明了,尽管如此还是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懂得对方的话语,遇上完全听不懂的,穆索尔基本就成了哑巴。
但说到底沈骁也是个小孩子,生难的字也认不全,只能教多少是多少,往上还得让师傅江川来。
“哎……没办法了,从头开始教吧……”沈骁垂下脑袋叹了一声,发髻上束着的翎羽也随之蔫蔫地垂下来。一旁的穆索尔看见沈骁这样的表情,就伸手摸了摸沈骁头顶的两根翎子。
沈骁抬起头,与穆索尔互相眨了眨眼,“你在安慰我吗?多谢了。”
桌上的诗集被摞到了一侧,沈骁跑去橱柜里取了纸笔来,陈在桌上,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看上去非常复杂的字,得意洋洋亮给穆索尔看,一面笑道:“这是我的名字。”
穆索尔看了看沈骁,又看了看沈骁手中的纸张,便也愣愣地摸了一张白纸来,握起笔,照着纸张上面的那个字一笔一划地“画”了出来,递给沈骁看。
“唔……写的还算不错吧……”虽然笔画歪歪扭扭,但毕竟是初学,写成这样还能让人认出来已经很厉害了。沈骁指着穆索尔写的那个字,“来跟我念,骁。”
“……”穆索尔忐忐忑忑地开口,学着念出来的音调倒是变的奇怪了起来。“小……?”
沈骁连连摇头否定:“不不,音调不对,然后嘴要张大一点,再来一遍。”
穆索尔声音里的不安更加严重,低着头合起眼睛鼓起勇气又来了一声:“骁——”
“对了,这不是学得很快嘛。”穆索尔小心翼翼睁开眼睛,抬头看见沈骁爽朗的笑脸,如同洒入心田的一束阳光。
叩门声轻轻响起,屋子里的两个小孩子不约而同回头去,门外剪着一个大人的人影。
“我回来了。”低沉硬朗的声音,是江川。
沈骁立刻跳下椅子去给江川开了门,江川走进屋里来,看了一眼桌上的纸张,又看了看沈骁,皱眉低叹:“认字要从最基础教,一二三还没学会,怎么直接给人看这么难的字?”
“可是师傅,穆索尔以后几十年都要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当然要先认识我们的名字呀。”沈骁理直气壮地解释道。
“狡辩。”
谁知听江川这么说,倒是穆索尔先不高兴了,江川还没说下去,便被穆索尔揪了揪袖袍,江川低头看见穆索尔几乎称得上是伤心畏惧地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回想沈骁刚才说的话,这才懂了穆索尔所担忧。无奈只好蹲下身把穆索尔抱起来,换了温和的声音,哄到:“乖,我们不会丢下你的。以后都会生活在一起。”
穆索尔伏在江川颈窝一个劲点头。
“但是认字还是要先从基础教,你名字笔画多。”江川回头对沈骁继续强调了一遍。
“啊,师傅名字笔画那么少……不公平……”
穆索尔回头看见沈骁撅起嘴,腮帮气鼓鼓的,哈哈地绽开笑了。
江川手头的案子有了进展,线索延伸到了长安。他们三个人在客栈里也留不了几日,赶路去长安的途中不得不在沿途的树林里露宿。入夜月色透进林子,篝火熄了,一捧土盖灭了炊烟。江川将自己的毯子给了穆索尔,自己倚坐在树下双臂抱着枪合眼休息,两个小孩子睡在身边,马匹伏在另一侧。
江川和沈骁都睡得浅,过了没多久,察觉到身边动静的江川警醒过来,沈骁也睁开了眼睛。两人本以为是敌袭,起身却发现是穆索尔,正趴在席子上,面前是一张纸,手里握着笔借着月光在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字,这会也抬头看着沈骁和江川。
“你睡不着吗?”沈骁和江川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穆索尔点点头。在野外露宿总让自己回想到被卖到洛阳那段流浪的凄惨日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于是他就悄悄去把包袱里的纸笔翻了出来,想要练练写汉字,结果没想到吵醒了两人。穆索尔眼里露出了愧疚的神色,开口用还没习惯的中原话一字一字说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