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鬼卿话尾还没落下,沈骁忽然先行开口,斩钉截铁打断裴鬼卿的话语,“不行。”
“阿骁,”一旁一直沉默着的叶君虔终于也忍不住出声,向沈骁规劝道:“听先生的话,在营内静养吧。”
“是啊是啊,上路也不吃紧。”
顾临亦好心相劝,换来沈骁气急站起身来,又是一句比方才还要坚定的否决。“不行。此役我必须出阵。”
叶君虔慌忙拉住沈骁,“大家都是为了你好——”
“既然隔日就能重新压制,又有何好惧怕的?”沈骁回头反问。
旁边人还来不及插上两句话来劝沈骁,叶君虔立刻又接了回去,“噬血蛊毒辣难测,你又何必强撑着!”
“我既应战,便绝无退缩的道理。”沈骁的语气竟忽然要强硬的多,“上路虽不吃紧,但我若死守不出,师傅必定重兵压在前线,届时中路上路全受威胁,前线据点又因物资不济不畅而不利于防守,更无可能招架得住师傅的进攻。前线丢了,浩气两路便直接威胁到飞沙关和马嵬驿!此战我非胜不可——”
“但是对面是师傅的话,到时候你肯定又会面前自己乱来的吧!若是你因此而倒下了,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何必要冒这样的风险呢——!”
“那我该怎么做?”沈骁望着叶君虔的神情停顿了一会,又重复了一遍:“那我该怎么做?我要畏缩在啖杏林里,置那些在前线的恶人兄弟于不顾么?!”
沈骁铁了心,叶君虔再也说不出什么能反驳沈骁的话来。一时间屋内的一众人都哑了声,看着平日里总相敬如宾的这一对忽然就吵了起来,全然不知要如何应对的好。面面相觑地望着这两人对峙了小半柱香时间。
“骁哥……叶子是担心你,你少说两句……”顾临一愣一愣地张口。
沈骁握着拳背过身,压下嗓门来,有些低沉地说道:“我懂。但现状不容我止步,我意已决,无需再劝。”话落,便转身走出了屋,直到背影消失在转角亦无人敢追上前去。
“叶子……”
顾临小心翼翼地喊了叶君虔一声。叶君虔垂着头,许是失落许是忧虑,脸色差到极点。到顾临的声音在屋内荡了一会,叶君虔才抬起头来,声音低低地应了一句。
“别担心。我去找他。”
☆、五十三
叶君虔走到屋前,总有些惴惴不安地拂开了门。垂头坐在的沈骁听见声音,一愣,抬眼。两束目光交织在一起的时刻,莫名的酸涩感涌上心头。
沈骁站起身,走上前去,伸手将叶君虔揉进了怀里,狠狠地紧紧地拥抱着他,并俯首将整张脸都埋到了叶君虔的肩窝。
“对不起。”
低头认错的沈骁全然没了方才那般盛气凌人的气场,沙哑而带着一些颤抖的嗓音里,浸透出叶君虔极少见到过的低沉。将他越拥越紧的双臂,力道大地像是在怕一旦松开一点点,叶君虔就会从眼前消失一样。
“对不起,君虔……我不该那样说的。”
“没事,我懂。”叶君虔抱住沈骁他宽厚的后背,轻轻地拍了拍。“你这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责任看的很重。”
叶君虔知道他和沈骁吵不起来,就算吵起来也会很快和好,因为彼此之前已经都领会过失去对方的痛苦。那样的感觉经历过一次便叫人畏惧不已,因此才学会要更加珍惜和了解彼此。
“也总是想把我们都护在身后,有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性格使然,大风大浪又将沈骁打磨成为走在他们前方的那人,在成为众人追逐的光芒的同时亦注定了一件事,叶君虔懂得却又不想承认——他永远无法一个人占有沈骁。
事已至此叶君虔也不得不下决心,既然沈骁要踏上这三生路,那他无论如何都要走在沈骁身边,绝不让沈骁一个人承担。
“你既已决定,我便去请示莫少爷,往后都随你一同出征,也好过我一个人在谷里时时刻刻悬着心等着你回来。”
纵使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所能做到的,就是站在沈骁身边,执剑护他一人。
“嘿。”叶出云拿手肘捅了顾临一记,把顾临从心不在焉的状态里拉了回来。
顾临回过神,连忙望向叶出云那边想要掩饰,“啊?你刚说到哪里来着。”
叶出云呼出一口气,也不再关注桌上的地图,皱起眉头站直身,挑明了毫不客气地直言,“既然在担心别人你又何必急着在这时候商量战术。”
顾临这才低声承认道:“抱歉……我有点放心不下骁哥和叶子。”
“你是上了年纪的大娘么?”叶出云朝顾临冷笑一声,“人家十年情谊,生死都经历过,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顾临勉强撑起一个笑容,挠了挠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所以别瞎操心了,我们下路的明日启程离谷,后天就要开战了。沈骁和老陆拼命在上面撑着就是为了给我们创造条件,你还患东患西,不栽了才怪。”
“你说得对。”顾临握了握拳,合眼清空自己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继续吧。刚才说到什么地方?”
“听陆劫的消息,浩气派来下路的是洛白鸿,你熟他么?”
“在浩气盟里时前后大概共事过一年。”顾临回想了一下当初的情况,却没找到太多有用的信息。“洛白鸿是江川的第二个徒弟,但常年都在华山纯阳宫清修,回到浩气盟之后,大概过了一年,就传了他在前线战死的消息。”顾临向叶出云那边看去,“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在恶人谷做内应,也就是白羽。”
叶出云亦摇摇头,“他一直跟在向景身边,我只知道他和向景一样是紫霞一脉的纯阳弟子。”
“不。”顾临纠正道:“洛白鸿原本修行的是太虚剑意一路。”
“也就是说,他刻意掩藏实力咯?”
如果实力平平,也就没必要掩藏,更没必要特意去学习自己不擅长的心法招数。既然洛白鸿这么做了,只能说明一点——他的武学造诣并不容顾临和叶出云小觑。
“先生。”
叶君虔站在门口唤了一声,裴鬼卿回头,招叶君虔进屋,一面从面前药柜里翻找药材,随口关心到:“你和阿骁怎样了?”
“已经和好了。抱歉让大家担心。”
“所以最后决定的结果是?”
叶君虔一抿唇,“阿骁决意出征。”
裴鬼卿拉开抽屉的手一停,脸上没什么喜怒变化,只是不声不响取出了里头存放的药包,再将抽屉慢慢推了回去。
“他现在人呢?”
“谷主喊阿骁和陆劫去商议后日战事,在雪魔堂。”叶君虔答。
“哎——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也罢,这一次我随你们一同去吧,若出什么意外也能照应着些。”裴鬼卿长长叹了一声,将手收回袖袍之中压着,坐在轮椅上静默地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会儿,转口道:“君虔,来帮我把最顶层的白果拿来。”
“嗯。”
叶君虔扫了一眼最顶层的那排柜子,在当中找到了白果那一格,便扶着柜子伸手将够过去,拉开抽屉,将里头包着白果的纸包送到裴鬼卿手中。
裴鬼卿慢慢地拆开纸包,望着里头的白果,目光停了一会,若有所思,微启薄唇,轻唤一声:“君虔。”
“怎么了,先生?”
“我记得你刚进浩气盟那会盟里头没有银杏,有一年阿骁随将军出征,后来给你带了一小段植株。”
叶君虔点点头,“我记得。我将它种在后山,只可惜后来干柴失火,将后山那一片都烧焦了。”叶君虔话落,仔细斟酌裴鬼卿提这一茬的原因,觉得裴鬼卿许是还有别的用意,便试探着询问,“先生似乎别有话想说?”
正逢沈骁从雪魔堂回来找叶君虔,刚走到门外,听屋内传来叶君虔与裴鬼卿对话的声音,一愣,却未敢推门进屋,只扶在门板边站着,侧耳继续听下去。
“他给你带过种子,送过裘衣,发带,马驹,冰魄……但你也清楚,阿骁眼里的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屋内裴鬼卿将那白果握在手心,如同自言自语,这说的仿佛只是在说沈骁,而叶君虔听来,裴鬼卿那倾诉心绪一般的低声呢喃,看来那迷茫而遥远的目光,又觉得裴鬼卿仿佛是在说着别人。
“先生,阿骁有他自己的抱负。”
裴鬼卿忽然握紧了那白果,抬起头来,盯住叶君虔的双眼,“你会后悔么?你痴迷着追随了他那么多年,你为他付出了你的一切,走到今日,你会后悔么?”
叶君虔对裴鬼卿这突如其来,甚至是预料之外的连串质问吃了一惊,“先生为何要这么问?”
“他在骗你——”裴鬼卿的神情里杂着自嘲一般的苦笑,这让叶君虔更加能确定,裴鬼卿再说的并不只是沈骁。只听裴鬼卿失声笑了数声,又颤抖着开口,明明没有落泪,声音却如同哭泣:“他骗你说他爱的是你,但却又放不下他所谓的道义,若哪日他宁可为了那阵营大义而背你而去——”
听到这里,沈骁眼神一黯,不免垂下头去。对于叶君虔的愧疚萦绕在心头挥散不去,消沉之时,屋内又传来叶君虔的声音。